趙淨想了想,道:“估計不成,今天的吏科,有的忙。”
溫體仁一旦去修《熹宗實錄》,那就預示著朝廷大變,會有激烈的人事動盪,吏科沒得空了。
毛羽健道:“那倒是。過幾天便是年休,都沒得閒。”
今年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按照慣例,會力求在年底之前有個好收尾,可以想見,朝堂上下,將要忙的飛轉。
趙淨聽著爭吵聲沒有停的跡象,道:“你覺得,今天會決定哪些事情?”
毛羽健伸頭看了眼門內,又瞥了眼邊上的曹勳與諸葛義,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趙淨點頭,毛羽健這不是顧忌,大概是真不知道。
近來朝廷密謀了不少事,明顯的繞開了很多人,顯然是要趕在今天在廷議上做出決定。
殿內的爭吵聲日趨激烈,彷彿有幾十人在混戰。
門外的科道言官,忍不住的悄悄靠近,豎著耳朵偷聽。
趙淨差點忍不住想邁腳,聽聽到底在吵什麼。
毛羽健悄悄拉住了他,向前走了幾步,道:“明年我打算外放,你要不要一起走?”
趙淨一直在顧忌明年的大事,搖頭道:“暫時脫不開身。”
毛羽健瞥了眼門內,低聲道:“我告訴你,今年就這麼著了,明年肯定會出大事情,該躲還得躲。你想想那溫尚書,躲了多少年,一朝平步青雲,躲一躲不是壞事。”
趙淨道:“要躲,也得是後年。”
這樣的朝廷,趙淨不想呆,但心裡多少有點的歷史責任感,促使他做些事情。
毛羽健見勸說不動,只好道:“那便隨你。我打算去應天,聽說是你老家,有沒有可以照拂我的關係?”
趙淨道:“家父離家快二十年,官場上人脈稀少,如果需要不多的銀兩、置辦宅邸之類,能幫上一些。”
“那就夠了。”
毛羽健頗有些憧憬之色,道:“以我的資歷,外放一個知府綽綽有餘,過兩年,升個副使不難,再回朝廷,我不是侍郎就是尚書了……”
趙淨笑了笑,沒有點評。
科道言官,上升通道確實是窄的,但若是有關係、有能力,跳得出去,升官往往快人一步。
有人在科道苦熬十幾二十年,到臨了還是七品官,有人一朝魚躍龍門,七品升四品,三品的例子比比皆是。
好比那瞿式耜,之前一度要升任戶部侍郎,從七品跳到從三品,幅度不可謂不大。
毛羽健聽得殿內聲音小了,滿臉豔羨的道:“有一天,我一定也能位列朝堂!”
趙淨不是很在意升官,只是好奇,他們在吵什麼,有什麼結果。
彷彿有崇禎的憤怒聲響起,殿內頓時安靜。
接著是斷斷續續的聲音,爭吵時不時響起,此起彼伏。
趙淨與毛羽健低聲交談,靜等著時間,可直到太陽快到頭頂,殿內依舊在議事,沒有結束的跡象。
毛羽健有些扛不住了,道:“我去睡會兒,出來了你喊我一聲。”
趙淨點點頭,向前走去。
曹勳還站在原地,但諸葛義與一眾人趴在門邊,貼著門在偷聽。
不遠處的錦衣衛視若未見,不少人在打呵欠。
諸葛義聽了一會兒,悄悄回來,低聲與趙淨道:“都給事,怕是要出事。”
“聽到什麼了?”趙淨問道。
曹勳也看向諸葛義,顯然他腳步不動,心裡在好奇。
諸葛義見四周沒有外人,便道:“我聽到,陛下詔命,周閣老為首輔。”
趙淨雖然有預估,還是忍不住心頭一驚。
韓爌真的失寵了?
崇禎厭惡東林黨了嗎?
真要是這樣,崇禎與東林黨的矛盾,應當已經到了某種危險程度!
周道登升任首輔,東林黨怎麼能忍?
而命周道登為首輔,明顯是崇禎對東林黨、對韓爌不滿的結果,是一種赤裸裸的警告!
互不相讓之下,君臣爭鬥在所難免!
諸葛義見趙淨神色如常,心裡佩服,又道:“然後就是對於‘會推閣臣’,陛下似乎說,‘暫罷’。”
“暫罷?”
趙淨神情動了動,瞬間瞭然。
‘錢謙益一案’,給了崇禎極大的刺激,對於‘錢黨’深信不疑,可朝廷阻礙了他深究,這‘暫罷’,便是對這件事的回應!
這也說明,崇禎與東林黨的矛盾,真的已經擺到紙面上,短暫的蜜月期,已成過去!
“然後呢?”曹勳忍不住的追問道。
諸葛義道:“聽不到,諸公在爭吵,只能偶爾聽幾句清晰的。”
曹勳眉頭皺起,似有些不安。
趙淨將兩人的表情盡收眼底,道:“再等等吧。”
再等等——從下向上可以繞過吏科,直接在廷議上提出來,可從上往下,是繞不過吏科的。
諸葛義,曹勳都會意,神情各異。
諸葛義相對輕鬆,有種局外人的事不關己,興致勃勃。
曹勳則憂心忡忡,像是在擔心著什麼。
又足足過了半個時辰,隨著一聲尖銳的‘退朝’,大門響起吱呀聲,不久後,朝廷諸公緩緩走出大殿。
趙淨看了一眼,拉起睡的正熟的毛羽健。
毛羽健連忙站好,揉搓著臉,望著大人物們依次下臺階,低聲道:“有什麼訊息,快點告訴我一聲。”
趙淨嗯了一聲,心裡也有些急切的想回到吏科,他要看看,今天的廷議,到底決定了些什麼事情。
大人物們都下了臺階,科道言官們紛紛跟上,悄聲議論不斷。
趙淨帶著曹勳,諸葛義回到吏房,三人都沒說什麼,靜靜等著。
公文沒等來,反而等來了一個人——刑部尚書,喬允升。
喬允升拄著拐,蒼老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徑直來到了趙淨的值房。
兩人對坐,趙常上了杯茶,眼神不安的退出去。
趙淨看到門縫裡有幾個腳,輕咳一聲,微笑著道:“喬尚書,請喝茶。”
那幾只腳飛快消失。
喬允升神態沒有以往的從容自若,隱約有種隱忍的怒意,道:“你還要壓多久?”
趙淨知道他說的是什麼,‘崔呈秀案’,故作不明的道:“喬尚書指的是?”
喬允升冷哼一聲,渾濁的雙眼內銳利一閃,道:“你以為你壓得住?”
趙淨喝了口茶,面帶微笑,心神繃緊,異常的警惕。
喬允升親自過來施壓!
溫體仁前幾天還親自去見他!
這雙方,都在拿趙淨當槍使!
這些大人物耍手段,趙淨這種小人物一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
“下官一直按規矩辦事,並未壓什麼。”趙淨道。
喬允升眼神充滿銳意,道:“你別忘了,瞿式耜之前是關在刑部大牢的。”
趙淨心頭驟緊,目光冷漠。
瞿式耜能威脅到趙淨的,無非是他與高宇順的關係。
雖然趙淨不怕,但並不想給高宇順帶去一絲麻煩,尤其那位陛下的疑心病還極重。
想了想,趙淨道:“喬尚書,馬上要過年朝休了。”
喬允升逼視著趙淨,無聲壓迫。
趙淨面不改色,心下頓時明白,喬允升這是要在年底之前有個了結!
這麼著急嗎?
不是已經‘暫罷’‘會推閣臣’了嗎?
喬允升入閣無望,為什麼還那麼著急,一定要置溫體仁於死地?
是因為周道登升任首輔,韓爌失寵?
趙淨想不透,更不會給喬允升當槍使,道:“下官按規矩辦。”
喬允升見趙淨冥頑不靈,冷哼一聲,道:“我原本以為你有勇無謀,卻不曾想,你不識時務,無知又無畏!”
說著,喬允升一敲柺杖,站起來就走。
趙淨看著他佝僂的腰,眉頭不自禁的緊擰在一起。
‘暫罷’‘會推閣臣’對喬允升的刺激居然這麼大!
連幾天過年都不想等,非要在年前對溫體仁下死手!
這次,不是因為溫體仁可能妨礙他入閣,而是因為溫體仁使得他無法入閣!
前者是算計,後者是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