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踏入府邸時,濃重的血腥與硝煙味似乎還縈繞在玄色衣袍的褶皺裡。
統帥府的肅殺尚未散盡,此處卻已聚起鎮荒城此刻最核心的意志。
燈火通明,映照著堂內眾人凝重如鐵的面容。
副軍主秦烈、嶽撼、天屍道人、引魂真人,如四座沉默的山巒,各自佔據一方。
段無極、蕭焚、水輕煙三人雖帶著激戰後的疲憊,眼神卻銳利依舊。
幾位紫府修為的營正、統領肅立兩側,空氣凝滯得能滴下水來。
雲想容褪去了白日染血的玄甲,內裡那身流霞雲錦的嫁衣紅得驚心動魄,白髮鬆鬆挽著寒玉簪,與李逸風並肩而立。
李逸風胸前衣衿下隱隱透出包紮的痕跡,臉色蒼白,腰背卻挺得筆直。
“軍主!”眾人齊聲見禮,甲冑與兵刃碰撞聲清脆。
李玄頷首,徑直走向主位,玄色大氅掃過冰冷的星隕鐵精地面。
他並未落座,只將目光投向懸浮於堂中的巨大沙盤。
此刻的沙盤已非統帥府內那般宏闊,卻更顯精細,清晰標註著白日鏖戰的每一處節點——從“甲”字前沿被反覆衝擊的磐石符陣,到冰鋒營遭遇千面腐魔的險地,再到雷橫小隊幾乎全軍覆沒的邊緣絞殺區。
代表鎮荒軍的光點稀疏黯淡,大片象徵陣亡的灰色區域觸目驚心。
“開始吧。”李玄的聲音沉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揭開了這場決定鎮荒軍未來的覆盤。
秦烈率先開口,聲如悶雷滾動,赤紅的鬚髮似乎還帶著戰場未熄的怒焰:“軍主,此戰之烈,遠超預估!
荒域之獸,非但悍不畏死,更有聚合驅使之兆!
腐淵巨獸衝擊陣眼,絕非本能,其後必有指揮!
我軍倉促成軍,配合生疏,尤以散修、小宗門子弟混編處為甚!
‘殘雲會’十不存三,幾近全滅,便是明證!
各自為戰,呼應不及,被分割圍殺者眾!”
他粗糙的手指重重戳在沙盤邊緣幾處被灰點淹沒的區域,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嶽撼如山嶽般的身軀微微前傾,粗獷的面容刻滿沉重:“秦兄所言極是。
然此等慘烈,亦是淬鍊!
活下來的,眼神都淬了火!
但這代價……”
他濃眉緊鎖,話鋒一轉,“‘山河鎮嶽’大陣威能驚天,卻如飲鴆止渴!
三波覆蓋轟擊,耗去庫存靈石三成有餘!
更可恨者,那些本可剝皮拆骨、提煉精粹的荒獸材料,連同其體內的‘荒核’,盡數化為飛灰!
空耗巨資,卻無半分回收!長此以往,金山銀山也得掏空!”
他聲音裡帶著剜肉般的痛惜。
“哼!”天屍道人陰惻惻的聲音響起,如同地底刮出的陰風,“嶽真君心痛靈石,貧道卻可惜那些本可煉作上好屍傀的荒獸骸骨!
更緊要處,乃在‘千面腐魔’之變!
冰鋒營冰魄寒光陣已將其封凍,緣何其體內能驟然爆發穢力,反噬破冰?
此等再生與爆發之能,遠超此前記錄!
荒域侵蝕之力,恐在急速演化!
若不能洞悉其變,下次遭遇更強魔物,我紫府修士亦可能折戟!”
他那雙慘白眼眸掃過雲想容,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
引魂真人裹在黑袍中,只餘兩點幽綠魂火跳躍,聲音冰冷死寂:“基層修士神魂孱弱,易受荒域死氣與怨魂尖嘯侵蝕。
此戰心神失守、動作遲滯而亡者,不在少數。
‘英靈殿’引魂需時,前線將士需更有效的‘定神’‘驅邪’符籙,常備於身,刻不容緩。”
他袖袍微動,幾縷灰敗的、彷彿沾染著戰場哀嚎的死氣溢位,又迅速被收斂。
段無極向前一步,紫金道袍上的劍紋在燈光下流淌著銳光,他介面道:“諸位前輩所言,切中要害。
我東山弟子初臨戰陣,亦感協同之難。貴軍各部傳訊雖快,然臨機應變之‘陣眼協同手冊’、‘小隊遭遇強敵標準撤退流程’等,尚屬空白。
往往一處告急,援軍趕至,陣型已潰,徒增傷亡。此乃細節,亦是保命根本!”
他身後的蕭焚與水輕煙微微頷首,顯然對此深有體會。
雲想容清冷的嗓音響起,帶著一絲疲憊後的沙啞,卻異常清晰:“冰鋒營遭遇反噬,除卻魔物異變,亦暴露出我營對新式荒獸研究不足,應變預案缺失。
且各營斷後銜接,仍有縫隙。若非軍主……雷橫小隊幾無生還可能。”
她目光掃過沙盤上那片代表絕地的灰色,語氣微沉。
李逸風臉色更白一分,胸前傷口似乎在隱隱作痛,他沉聲道:“丹火隊減員嚴重,除敵兇悍,亦因我等丹修不善近身纏鬥,防護不足。
回元、療傷丹藥消耗巨大,戰時運輸亦有遲滯,重傷者往往等不及救治。”
他身後一位負責後勤的紫府統領立刻補充:“稟軍主,各營報損已匯總。
撫卹所需丹藥、靈石,數目龐大。
傷兵營人滿為患,朱長老處壓力劇增。陣亡者名錄……
已錄入英靈殿牽引名冊。”
他手中玉簡光芒黯淡,彷彿承載著山嶽般的重量。
堂內陷入短暫的沉寂。
沙盤上每一寸被標註過的土地,都浸透了鮮血與暴露的問題:配合生疏、情報滯後、陣法消耗恐怖、戰利品零回收、基層神魂防護薄弱、戰術細節缺失、後勤保障吃緊、兵員素質參差……
這慘勝的光環下,是觸目驚心的裂痕與深不見底的資源黑洞。
李玄的目光如深潭,緩緩掃過眾人,最終落在段無極與那位一直沉默如古松的離燼真人身上。
“段兄,離燼前輩,”李玄的聲音打破了沉寂,“鎮荒之基,首在糧秣兵甲。
今日之耗,諸位親眼所見。
不知東山援手,何時能至?又能解我幾分燃眉之急?”
離燼真人緩緩抬眼,那雙眸子如同蘊藏著熔岩的古井,平靜下是灼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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