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兄,看在我的面子上,容她一試,後果我沖霄願擔!”
電光火石間,千般思慮掠過李玄心頭。
強行壓制?固然能平息事態,但必傷柳清歌道心,更可能被解讀為南山仗勢欺人,打壓沖霄後輩鋒芒。
段無極此刻的“求情”,正是沖霄主動遞來的緩衝,若他執意出手,反顯南山咄咄逼人,失了氣度。
任其發展?江鼎修為深不可測,柳清歌絕無勝算。
但若能借此機會,讓這位心高氣傲的沖霄天驕親身感受到那無法逾越的鴻溝,或許比任何言語更能消解其心中執念?
且江鼎自有分寸,當不至重傷於她。
段無極的態度?他主動傳音“求情”,意味著沖霄預設了這場挑戰的“非正式性”,並願意承擔其可能帶來的輕微後果。
這已是在維護大局的前提下,最大程度地保全了柳清歌的顏面與道心叩問的機會。
利弊權衡,只在瞬息。
李玄虛按案下的左手,那凝聚的恐怖氣機如同從未存在過般悄然散去。
他面上波瀾不驚,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夜光杯。
杯底與墨玉桌面接觸,發出一聲極輕微卻在此刻清晰無比的“嗒”聲,如同定音的鼓槌。
他抬眼,目光恢復了一貫的深潭沉靜,迎上柳清歌那雙燃燒著冰焰的眼眸。
所有的驚濤駭浪,都被完美地收斂於那無波的表面之下。
看到李玄沒有進一步的表示,江鼎這才出口。
“柳師妹,請。”
江鼎的聲音不高,卻如金玉相擊,字字清晰地烙印在每個人心間。
他並未起身,依舊穩坐如山。只是右手隨意抬起,虛按於身前空中。
沒有那令人心悸的黑棺洞開之音,亦無詭譎莫測的三尸法脈波動。
僅僅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手勢。
嗡!
以他虛按的掌心為中心,一圈肉眼可見的、深邃如夜的漣漪無聲盪漾開來!那漣漪並非擴散,而是瞬間凝成一個微縮的、吞噬一切光線的“界”!
柳清歌那冰封星輝、凍結金蓮的凜冽寒潮,撞上這層薄如蟬翼的“界”,竟如怒濤拍擊在無形的礁石上!
嗤——!
細微而刺耳的裂帛聲響起!
並非劍氣碰撞,而是極致的寒意被一股更本質的“靜”與“定”所瓦解、消融!
柳清歌劍意引動的漫天冰晶,在觸及那黑色漣漪邊緣的剎那,竟無聲無息地化為最細微的星塵粉末,湮滅無蹤!
連那柄嗡鳴欲出的“冰魄”長劍,其沖霄劍意也彷彿被一隻無形巨手輕輕按回鞘中,發出一聲不甘的、低沉的顫鳴!
柳清歌瞳孔驟然收縮!
她傾盡全力催發的寒冰劍域,竟被對方如此輕描淡寫地“抹去”了?
那虛按的一掌,彷彿蘊含著一方獨立於外的天地法則,隔絕萬法,鎮壓萬氣!她感覺自己凝聚的精氣神,如同撞上了一堵深不見底的淵壁,連一絲漣漪都未能激起。
巨大的差距感,冰冷而清晰地傳遞回來,讓她握劍的手指尖微微發涼,傲骨錚錚的身軀不易察覺地晃了一下。
勝負,已在無形中分曉。非是力竭,而是境界的鴻溝。
就在這凝滯到令人窒息的一瞬,李玄的聲音如溫潤暖玉,恰到好處地響起:
“好!”
他撫掌輕贊,打破了那令人心悸的寂靜,目光掃過柳清歌略顯蒼白的臉,又落向穩如泰山的江鼎,最後環視全場。
“清歌師妹劍意精純,寒光沖霄,盡顯我輩劍修鋒芒!江師弟不動如山,法度自成,深得‘淵渟嶽峙’之真意!此等印證,點到即止,精彩絕倫!”
他話語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安撫與引導之力,瞬間將方才那驚心動魄的“挑戰”,巧妙地轉化為一場值得讚賞的“印證”。
段無極何等人物,立刻朗聲接道:“李兄所言極是!柳師妹這‘冰魄寒光’愈發凌厲,假以時日,必是我沖霄砥柱!
江兄修為通玄,更是令我等大開眼界!來來來!”他霍然起身,舉起面前巨大的酒樽,聲如洪鐘,豪氣干雲:
“方才劍魄琴心已飽眼福,此刻當共飲此杯,賀我兩山情誼,如這星輝金蓮,歷劫彌新!諸位同門,請滿飲!”
“請!”
“共飲此杯!”
趙解玄第一個響應,大笑著舉起酒碗。
謝玉含笑執杯,雲想容亦鬆開緊握的拳,默默舉起了面前的玉盞。其餘弟子,無論南山沖霄,皆被這豪情感染,紛紛舉杯響應。
柳清歌深深看了江鼎一眼,眼中冰焰雖未全熄,卻也斂去了那份孤注一擲的銳利。她默默收起古琴,亦端起面前酒盞。
江鼎終於起身,玄衣在星輝下流淌著深邃的光澤。他亦舉杯,對著李玄、段無極及眾人微微頷首,雖無多言,姿態已足。
清冽的酒漿注入喉中,帶著微灼的溫度,彷彿也融化了空氣中最後一絲殘留的寒意與尷尬。
金蓮虛影在星輝下悠然浮動,光華流轉,蓮香暗送。絲竹之聲不知何時再度悠揚響起,雖不復最初的鼎沸喧囂,卻更添幾分歷經風波後的平和與醇厚。
李玄看著場中重又流動起來的笑語與交流,看著段無極拉著趙解玄高聲談論著什麼,看著謝玉溫言與旁邊弟子交談,看著雲想容沉靜地撥弄琴絃,看著柳清歌獨自靜坐一隅,周身寒氣漸斂,似在體悟方才所得……
他唇角勾起一絲極淡的、滿意的弧度。
星輝如紗,金蓮浮沉。
這一夜,琴劍交鋒的銳響終被玉液瓊漿的和鳴所取代。大戰的創痕雖深,但此刻杯盞相碰的清脆,同門相視的笑意,以及那無聲流淌的星輝與蓮香,都在悄然編織著新的紐帶。
兩山情誼,便在這份由激烈歸於平靜的餘韻中,悄然彌合,宛如那經歷寒潮後,愈發晶瑩剔透的冰蓮,於無聲處,孕育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