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從內室掀簾而出,官靴踏地聲如悶雷,連朝服也沒來得及換。
他的目光落在我肩頭:“你身為郡主,還知不知道高低貴賤!還知不知道禮義廉恥!”
我這才驚覺自己還披著那男子的外袍,玄色衣料上沾著江畔的柳絮,袖口金線繡的睚眥紋閃閃發亮。
\"來人!\"父親厲喝,\"把這髒衣服給我扯下來!扔了!燒了!\"
徐嬤嬤低著頭著上前,手指顫抖著解開衣帶,混著淚水的目光裡滿是心疼。
\"爹爹!\"我全然不顧身份地抱住紫煙,\"紫煙是被我逼的!要罰就罰我!\"
父親氣得甩袖而去,玉帶鉤在門框上撞出清脆的聲響,姑母捻著佛珠緩步而出,檀木珠子在她指間發出摩擦聲從未如此刺耳。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紫煙,如今你年紀也大了,放出府配小子去吧。\"
紫煙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撲上去拽住姑母的裙角,她精心養護的指甲劈裂成兩截:”奴婢寧願死也不離開啊!夫人!夫人!\"
姑母漠然的對徐嬤嬤說:“明日通知她的老子娘,讓他們來接人。”
我跪行過去想要求情,卻被姑母一個凌厲的眼神釘在原地。
\"你還嫌你父親在朝中把柄不夠多嗎?\"她厲聲喝道,卻字字如刀,\"一堆人彈劾他尚未了結,你又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出這種事,你是不是也要再給他安一個教女無方的罪名!\"
紫煙癱軟在我懷裡,眼淚快流乾了,只剩空洞的眼睛直勾勾望著天空。
我緊緊抱著她,感受到她的身子不住顫抖,像風中最後一片枯葉般單薄無力。
翌日清晨,紫煙被她的家裡人架著胳膊拖出府門。
前一晚我讓星闌把我妝奩裡的金銀細軟全包給她,可她失魂落魄地站著,什麼也不要,只是攥緊了我昨日擼給她的那串珍珠手串,死死攥在手心裡。
“小姐別看了。\"嬤嬤捂住我的眼睛,可我還是從指縫裡看見,紫煙邁過門檻時,回頭望了一眼我繡樓的方向,那眼神扎得我心頭一顫。
那盆被她故意打翻的蘭花,我小心移栽到青瓷盆裡。
可這花竟像通了人性似的,明明悉心養護,葉片卻一日日枯黃下去,最後我只得將它擺在窗前,任秋風卷著細長的殘片。
後來我託人四處打聽,才知她家人帶著她連夜南下。有人說在揚州見過她,給鹽商當妾室;又有人說在嶺南見過她,已經病得不成人形。
再後來......
殷行郾血洗雲府那夜,府中下人無一倖免,徐嬤嬤身首異處,張婆子投了井,而紫煙,卻因早早被逐出府,陰差陽錯逃過一劫。
直到今天我重生後,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救了她,還是害了她。
指尖摩挲著銅鏡邊緣,冰涼的金屬觸感讓我突然冒出個荒唐的念頭:雲氏老小的命…若是去找殷行郾求情...
隨即立刻打了個寒顫。
鏡中人的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我這是在痴心妄想什麼?他怕是恨不得我立時死了才好,怎會聽我半句言語?
窗外傳來梆子聲,三更天了。
我輾轉反側,錦被上熟悉的蘇合香燻得人頭暈,卻怎麼也睡不著。夜巡衛囂張的嘴臉、姑母咯血的帕子、父親在邊關的處境...走馬燈似的在眼前打轉。
“小姐...\"星闌不知何時又進來了,見我沒睡,手裡拿著剪子,\"燭花太長了,奴婢給您剪剪。\"
她踮腳去剪燭芯時,突然壓低聲音:\"那位陸將軍...三番兩次幫咱們,奴婢總覺得...\"
\"覺得什麼?\"
“覺得他像是...像是知道什麼咱們不知道的事。\"星闌的聲音細如蚊吶。
我想起陸熠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他究竟為何要冒險相助?
\"好了\"我翻個身疲憊的閉上眼,\"明日再說吧。\"
星闌輕輕退了出去,我在黑暗中睜著眼睛,直到遠處傳來打更聲,四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