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二日清晨,榆林城破。
周清營下一丈青率先登城,沿城牆塌陷的缺口架長梯攀登攻城。
明軍隨即調動城下守備的奇兵登城,沿缺口圍堵元帥軍,隨後東城守將王世欽緊急調派家丁,以繩索系木料修補缺口。
城牆頹陷,在守城戰中其實並不是決定性的關鍵點,因為即使城牆塌了,缺口也大不到哪裡去,而城外軍隊要想登上缺口,照樣需要搭梯子爬牆。
爬上缺口,還要在亂得不能下腳的城牆頹處再搭梯子,才能攀爬到兩側的城牆上,或者再想辦法直接躍入城內……總之不論哪個,其實都不比直接以雲梯車攻城牆來得容易。
只要守軍能將先頭部隊殺退,就能有時間把城牆頹處補好,把這場無望的戰役繼續打下去。
歷來守城,都不乏攻城軍隊將城牆弄塌,守軍白天打、晚上補,繼續把戰役打下去的戰例。
但城牆頹陷,確實是一種攻城軍隊佔據上風的強烈表象。
能振奮軍隊士氣,激發士卒勇氣。
尤其對此時高牆之外的攻城軍隊而言,所有高階軍官都清楚,他們今後的權力地位,就指著這場仗打出來了。
一丈青的部隊圍攻缺口,守軍的奇兵在缺口另一邊架起十幾門湧珠炮,朝缺口上接連施放,他們卻在缺口上哪怕刀砍捲刃了,抱起城磚往下砸也血戰不退。
參將周清的支援也很迅速,眼看一丈青率手下襲擊得手,站在了缺口上,立刻將全營壓到城下,沉重緩慢但保護良好的雲梯車還在後面。
烏泱泱的上千人列大隊抬十餘具長梯交錯搭在城牆上,同時人人揹負土袋,填埋缺口城下崩出的碎石夯土,推成便於上下的斜坡。
周清自己,也躍近城上守軍射程範圍之內,不僅僅進了火炮射擊範圍,他就牽馬站在填平的城壕上,高喝著命令手下幾個掌盤子帶兵攻城。
還沒喊兩聲,布面甲的護心鏡上就釘上一支鵰翎箭,嚇得趕緊一骨碌就近翻入土石矮坡之後,隨後幾顆鉛丸破空打來,在其身後旱地打出兩個小坑。
即便如此,周清仍掰斷釘在護心鏡上的箭桿,再度起身蹲伏,一手搭在膝蓋,一手頂高頭盔遮擋視野的眉庇,抻著脖子看向兩軍爭奪的城牆。
震天的喊殺聲裡。
他手下另一個掌盤子獨頭虎,已率數百軍兵將長梯搭在缺口南側的城牆上,先頭家丁躍上城牆,同兩側支援來的明軍浴血格鬥。
眼下的局面,攻上去就是一口氣。
因為他們的陷城位置其實談不上太好,海潮寺在榆林城牆的東南城角外,偏向東側。
這裡城牆厚實,還是東、南兩面城牆的連線處。
短時間內,兩面城牆上的守軍,都會快速向城頹處進行支援。
但也沒有更好的選擇,因為穴城一般選擇的地方都是城角,這個位置的城牆雖然厚,但因為城牆死角的關係,受到側翼火力較少。
只是較少,一座建造完備的四方城牆,四角凸出的敵樓、城牆有凸出的馬面,城門也有凸出的甕城,不存在絕對的射擊死角。
真正的射擊死角,是海潮寺這座承平日久之下,在城外修造的民用建築。
他們只能選擇在這挖城,先破壞了城牆再說。
不過眼下第一步已經完成,自缺口攻城,反而是第二步難題。
此時大軍振奮,各路兵馬都在前突攻城,若他們在這個時候被明軍反打下來,披靡了士氣,烏泱泱的往後退,把後背丟給城上守軍,還不知道要被炮打死多少人。
但他的兵,正在城牆缺口被明軍兩面夾擊,每時每刻都有軍兵在缺口、城牆上中彈中箭、被砍殺砸死,墜下城來。
就在這時,他聽見百步之外的缺口上傳來一陣驚呼,就見人人驚慌失措,四五個軍兵丟了兵器,七手八腳匆忙抬著一人從缺口下來。
那被抬著的人身著被血浸染的土黃扎甲,戴鐵臂縛,頭盔不知落到何處,雖然看不清臉面,但周清還是從細長個頭一眼就從甲衣認出是他手下的一丈青。
加掛木幔的雲梯車還沒運到,先登將領就被打掉,缺口上的軍兵一下子沒了主心骨,眼看攻勢就有所鬆動。
周清不禁大急,一手在身上鎧甲各處連線革帶摸索,一手攥住身旁伴當的衣領:“他媽的炮呢,去叫惠登相,大炮抬到樓車上,把兩面牆的支援明軍都給我掃了!”
轉過頭,一塊塊門板鋪在被填得高低不平的城壕上,加掛木幔的雲梯車姍姍來遲,不堪重負的木車輪吱呀呀地碾過城壕。
周清抽出腰間短斧、骨朵,一手一個,招呼道:“前面的不要退,護兵打出旗號,跟我上車!”
一面黑底白線雜亂無章,如夜幕煙花爆開的大旗隨即展開,跟在周清身後,護著雲梯車搭在了缺口東側的城牆上。
凡是上過兩天社學,都讀不懂這面斑駁旗子是啥意思。
但對周清麾下一系人馬而言,卻得到極大振奮,完全覆蓋了一丈青受創帶來的驚懼,他們知道——自己的大首領,出戰了!
也就在這面黑旗打出的同時。
戰場另一邊,東城外的攻城陣地。
劉芳名看著榆林東南角一架架搭上城牆的雲梯,內心情緒複雜。
既有即將攻陷堅城立下戰功的振奮,也有兔死狐悲的哀傷……榆林城,十幾位總兵官,果然也擋不住劉承宗的攻勢嗎?
劉芳名本身沒太大野心,對元帥府也談不上歸屬感。
但凡有別的辦法,他是真不願意跟榆林城裡那一群老總兵打生死戰。
只是他很清楚劉承宗讓他們來打的用意,不會允許他在這場戰役裡偷懶。
不過好就好在,他身邊還有另一個參將,原隸左良玉標下的徐勇。
他倆的關係好不了。
投奔劉承宗之前,劉芳名在寧夏要驅逐洪承疇,結果被左軍追進二道邊牆,為活命被迫投降劉承宗,當時帶兵追了他的就是徐勇。
卻沒想到沒過多久,徐勇也跟著左良玉降了。
二人乃至兩個營,本身就有嫌隙,在榆林城外也談不上配合,無非是各幹各的事。
本來劉芳名在徐勇面前還有點揚眉吐氣之感,但沒想到,徐勇這傢伙看似無意地說他是魚河堡人,劉芳名像吃了蒼蠅一樣難受。
榆林鎮的魚河堡啊,劉承宗的興起之地,那人家徐勇將來不前途無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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