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如此,溫體仁在崇禎身邊,一般不會主動提出什麼建議,遇上事就一句老臣愚鈍,唯望陛下聖裁。
他也不能犯錯。
很快,崇禎迎了錢士升,在宮內設宴,專門款待次次出使的大功臣。
錢士升都覺得皇帝對自己的待遇離譜。
他心想:看看,去劉承宗那一趟就是有用,回來給皇帝高興的,人都跟轉了性似的。
只不過崇禎也就高興了一會兒,宴會上問了些邊外打仗的事,宴會一結束,就把錢士升喊到平臺去了。
出使這近三個月的各地奏疏,往錢士升面前一堆,把錢閣老搞得壓力山大。
說實話,錢閣老在劉承宗那,是真體會了一把什麼叫清閒。
內政的事不用管,打仗的事管不著,每天是枯燥無味的吃飽喝足行軍趕路。
只需要偶爾查漏補缺,提供一點在情報上的支援,仗就贏了,榮譽滿懷。
一回來就不一樣了。
吃飽喝足還沒消食兒呢,就被逼著強制上班了。
第一封奏疏,署名是工部侍郎劉宗周。
錢士升一見這名字就樂,不開啟都知道里面寫的啥,罵崇禎不幹正事的。
他開啟奏疏一看,果然,是罵崇禎開捐助,說皇帝滿腦子都是苟且之事。
要是別人這麼罵,錢士升覺得是別人不對,但劉宗周這麼罵,錢士升覺得他罵的對。
因為真不怪劉宗周。
這人本來就不樂意當官,喜歡做學問,但很出名,而且有才華也有節操。
萬曆末年感覺朝政太亂,要有黨爭了,回家住了七年,窮得自己病了沒錢醫,靠借貸度日。
沒錢,就來當官,天啟年是禮部通政使,結果得罪魏忠賢被削籍了。
崇禎剛登基給他喊回來,讓他當順天府尹,剛當沒多久,崇禎在朝中開捐助,說對尚義樂助的官員從優獎敘。
可劉宗周沒錢啊,就指著俸祿還貸款呢。
但不捐吧,別人都捐你不捐,丟面子,就上奏疏,說皇上你這事幹的不對,他們捐了錢就從優獎敘,這是以利誘官員,讓風氣變壞。
這話崇禎不樂意聽,看了奏疏沒批覆。
劉宗周一看這官兒當的,上班也不掙錢啊,皇帝想訛自己那點俸祿就算了,還對他的奏疏已讀不回,就以生病為藉口辭官回家了。
崇禎今年想起了這麼個人,啟用為工部侍郎,讓他繼續當官。
結果今年才過去一半,崇禎就已經開了三次捐助,把劉宗周氣炸了。
我不當官就靠借貸活著,當了官兒俸祿都給皇上捐了借貸更多,完事國丈周奎還他媽就是個專門放貸的……劉宗周越看這大明官場是越像一臺高速運轉的永動機!
戶部發俸、皇帝逼捐、國丈放貸、朝臣借款,依靠宮廷牛馬完成血腥的原始積累——這資本主義它何止萌芽!
又給皇帝罵一頓,明顯是又打算回家了。
錢士升知道,劉宗周心裡也有個理想君主的樣子,跟現在的皇帝不是一回事。
他對皇帝建議道:“劉侍郎那套慎獨誠意的主張,不適用於皇上,既然他不願做官,皇上也不要強求。”
崇禎聞言嘆氣,他又不傻,當了九年皇帝,已經明白過來,學問那套是官員學的,不是皇帝學的。
他一直要啟用劉宗周,就是因為這樣心性的人做官極好。
偏偏,太過迂闊了。
流寇於腹心、邊患於肘腋,一年軍費從以前的四百萬兩暴增至如今的一千三百萬兩,崇禎怎麼慎獨啊。
“朕開捐助,又不是指望朝臣那點俸祿,他不捐就不捐,總要上書,就好像是朕逼迫他捐俸祿一樣。”
崇禎也很委屈,他想要的是宗藩貴族、皇親國戚、閒住太監、駙馬公主的錢,但這錢也沒理由明著要啊,只能開捐助,讓人多捐點,拿名義換實利。
前朝皇帝賞出去的莊田,主要是搞反向推恩令的爺爺萬曆,戶部每年要給那些田主近百萬兩銀子的田稅。
單就萬曆兩個嫁出去的女兒,在順天府就有六十多萬畝賜田,每年戶部得支兩萬兩銀子,已經支了四十年。
這錢,要,他沒理由;不要,他不甘心啊!
“罷了,朕回去就指名借銀,不再弄滿朝捐助的事了。”
崇禎搖搖頭,指指奏疏道:“閣老接著看,閣老不在朝這些日子,朕煩心的很啊。”
“唐王,起兵勤王?”
錢士升擰著眉頭,臉上的褶子皺得像包子一樣,心說他能在藩國蹲好了不做糊塗事就算給朝廷幫忙了:“這不是添亂嗎?”
這話說的崇禎心裡順極了,搖頭沒好氣道:“添亂,閣老說得太輕了,他先杖殺王叔,又領軍擅離封國,就那自募的千餘軍兵,若是叫東虜俘了,皇室臉面往哪裡安放?東虜挾其攻城,地方官員又當如何自處?”
崇禎罵了一句:“這個瘋子!”
這才嘆了口氣。
說實話,唐王但凡有那個挽救危亡的能力,如果要扯旗造反,崇禎願意當場禪位。
問題是他沒有啊,當個藩王就因為別人不尊敬他,已經幹下去好幾個縣官、一個知府,甚至連盧象升這種帶兵平叛的巡撫大員,都因為平叛路上沒拐彎專程拜謁,被他上書罵的狗血淋頭。
若非崇禎力保,宗室管理辦法連盧象升都能給辦到牢裡去。
唐王這個藩王乾的遠不如崇禎的信王。
崇禎又怎麼能相信,唐王當了皇帝就比信王幹得好?弄不好易地而處,唐王比他還急躁。
搞得好像大明朝這個皇帝,崇禎多樂意當一樣。
前幾年他確實樂意,但現在他是真不樂意,一看見混蛋藩王的訊息,就回憶起自己當信王的時候,那時候多暢快啊,當個皇帝都快把自己當成神經病了。
藩王的事,錢士升也不好說,搖搖頭就擱一邊了。
再看。
歹青軍在北直隸劫掠,農民軍在中都打鬧,南直隸……錢士升眼都直了,南直隸凍死人了。
就上個月,劉承宗的軍隊在嶺東打完仗熱得都光膀子,南直隸的鎮江府卻六月飛雪,百姓都穿了棉衣,沒棉衣的甚至被凍死,臨近諸府如揚州就派出去高郵衛指揮使張一川奉命押運棉衣米糧過江賑災。
什麼鬼天氣!
錢士升心說壞了,江南這個天氣,他怕陝西再出亂子,千萬別劉承宗剛回師,轉頭又殺出來。
就在這個時候,他看見一個名字。
等等……張一川?
錢士升眨眨眼,這個名字讓他感到莫名熟悉,好像,好像在劉承宗那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