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夏言已經做了很多年首輔,家境豐厚奢侈,每天從家裡帶好吃的,而嚴嵩沒那麼厚的家底,只能吃朝廷給的飯。
倆人對坐吃飯,嚴嵩天天被饞的流口水,可是整整兩年,夏言他一勺都不讓嚴嵩吃。
後來嚴嵩就把夏言整死了。
但錢士升在朝野關係網深厚,偏偏跟陝西人沒啥關係,怎麼一回來三句話不離陝西呢?
沒辦法,錢士升認為天下未來的希望在陝西,或者更直白的說,在劉承宗或者黃臺吉手上。
既然劉承宗打敗了黃臺吉,那暫時就在劉承宗手上。
不是因為劉承宗、黃臺吉有多厲害,而是崇禎面臨的死結,大明自己解不開。
這甚至都不太是……崇禎的能力問題,換了絕大多數皇帝,都沒辦法。
也不是他們這些朝臣的問題,就那些被殺的、下獄的,擱在別人手上都會是能臣猛將,當然……得刨去袁崇煥和毛文龍。
毛文龍要是黃臺吉的旗主,袁崇煥要是劉承宗的部將,他們都只能死的更快。
大明的問題很簡單,沒錢。
為啥沒錢,不是徵的少或者徵不上來,其實在到處天災的環境下,大明的賦稅完徵率還行。
而且也不是南方徵稅徵不上來,非常徵的上來,實際上現在的大明,就是運河一線撐著,每年徵收的錢糧源源不斷的送過來,才能支撐不斷征戰。
是花的多。
不算地方截留的地稅,國稅的皇室固定支出佔比超過五成,超過了軍費。
這還是官員們竭力克扣的結果。
而這皇室支出,不是所謂的‘養豬’,實際上大部分宗王藩國的開支並沒有大到離譜,甚至還被多次裁減、固定。
尤其經歷了嘉靖皇帝,以小支繼大宗,跟別人都不親,尤其能下狠手。
在嘉靖年間,整個皇室的開支經過近二百年的膨脹,也就才每年五百萬兩。
看著很多,其實很少。
因為到萬曆中後期,這筆支出是每年一千五百萬兩往上。
萬曆的兄弟姐妹、兒子女兒、母親李太后的武清侯家族,還有其諸多外戚的養祿田,以及被封出去的鹽引、國稅。
這還是萬曆有幾個兒子女兒夭折、還有個被隆慶封地兩萬頃的王叔沒留後,享受一生人死債削,封國封地都沒了。
但像這種不留後死得早,識大體的宗室畢竟是少數。
假使總收入是三千萬兩,一千五百萬兩支出去,等於國稅只有一千五百萬兩。
這個問題,誰也解決不了。
崇禎比誰都想把親戚全部弄死,但這事沒法幹,這話也沒法說。
朝臣更沒法說、沒法做了。
所有人都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問題,可它就是解決不了。
崇禎那幾個叔叔一個比一個乖,潞王蹲家裡彈琴,福王宅屋裡喝酒,惠王在家裡唸佛,瑞王天天大聲呼救:禎子救我!
所以崇禎面臨的,就是一個拆東牆補西牆,怎麼補都補不上,哪兒哪兒都沒錢,要瘋狂開源,不斷加餉還不能解決問題的情況。
錢士升覺得這就是簡單的計算題,收上來的國稅不到三千萬兩,而軍費是一千三百萬,俸祿是五百多萬,皇室支出超過一千六百萬。
怎麼算,怎麼辦,就別說消掉赤字了,但凡能拖欠、剋扣、挪用的手段早就都用盡了。
只剩下內帑,朝臣要不出來。
大明的內帑,本身也是國庫的一部分,甚至在早年間,包括承運庫在內的內府十二庫,才是國庫。
到如今,內帑已經變成皇帝的小金庫,不過依然承擔部分處理突發事件的職能。
這也是萬曆最有意思的地方。
內帑的最大來源,是每年皇莊交的稅。
萬曆對大多數兒子、女兒都大加封賞,唯獨對繼承皇位的,他沒增加皇莊。
然後在位期間哐哐幹仗,臨著殯天還在遼東干出一場大敗仗,把存下來的內帑花個差不多。
崇禎還有內帑,不多,可他不敢花。
因為國家的預期不好。
他可以預見的是將來收入越來越少,而危機越來越多,有錢也不敢拿出來。
剩下的手段就是開源。
加稅。
加稅容易,問題是張居正在改革之前,都得先用考成法解決效率問題。
就現在這個官員俸祿發不齊、軍費發不齊、宗室錢拖欠、外面有邊患、北直有東虜、中都有流賊、南京在下雪、京師盤剝已極、地方民力已疲的情況,徵進國庫一兩,損耗得照著三兩去算。
所以錢士升才會上四箴,勸崇禎別拿朝臣撒氣,也別使勁折騰,這不是你的錯,就是碰上個解不開的死結,氣數到了。
而真正的解決方式非常簡單,皇帝換個姓,誒,兩難自解!
就這會兒,大兒子錢栻看出錢士升讓弟弟去高郵,肯定跟劉承宗有關係。
他便壯著膽子問道:“父親此次出使,這劉承宗、元帥府,是何模樣?”
“劉承宗啊。”錢士升想了想,感慨道:“那是嶺北虜王看他揮師陣戰之英姿,都要拋家舍業,投身麾下的秦中奇男子,天下偉丈夫。”
“至於元帥府……”
錢栻能感覺到,父親提到劉承宗的語氣是萬分感慨和佩服,而提到元帥府,語調明顯改變,那是能有多嫌棄,就有多嫌棄。
錢士升說:“元帥府就是個餃子。”
對於跟兒子同歲的劉承宗,錢士升非常服氣,那絕對是天下第一的能打和不要臉。
真的,就從他那個散裝的惡棍團伙兒就能看出來,劉承宗起兵這九年,絕對是除了找人幹仗之外一件正事都沒幹。
錢士升是真沒法想象他們統治天下的場景,那幫子人要是進了紫禁城,估計北直隸也剩不下幾個活人。
這也是錢士升對劉承宗殘暴評價的來源。
軍隊是賞罰最重的地方。
所以統治者的意志,決定軍隊的氣質。
明軍那個悲壯絕望又束手無策的狀態,就是崇禎的投射。
而元帥軍的肆無忌憚,也同樣來自劉承宗的有意放縱。
至少錢士升在嶺東戰場、在遼陽郊外看見的,是一群聚集在劉承宗身邊聽命行事的野獸。
甚至野獸的品種都不統一。
“餃子?”
錢栻無法理解,不能把元帥府和餃子聯絡到一起。
錢士升解釋道:“劉承宗就是外面看著白嫩晶瑩的餃子皮,裡面什麼餡都有,但都剁得稀碎沒一個整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