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伊斯坦布林。
貝西克塔斯隊的主場球館，燈光昏暗，空氣中瀰漫著汗水和廉價消毒水的味道。
阿倫·艾弗森一個人坐在更衣室的角落，膝蓋上傳來的陣陣痠痛，像惡毒的詛咒，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你已經36歲了，你已經不再是那個無所不能的“答案”了。
他看著鏡子裡自己那張寫滿疲憊的臉，看著自己那曾經引以為傲，如今卻傷痕累累的身體，眼中閃過一絲落莫。
他想念費城，想念那裡的山呼海嘯，想念那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但他回不去了。
NBA，那個他征服過，也傷害過的聯盟，已經徹底對他關上了大門。
沒有球隊願意給這個滿身傷病、性格桀驁的鬥士一份合同，哪怕是一份底薪。
他的人生，似乎就要在這遙遠的異國他鄉，伴隨著球迷們稀稀拉拉的掌聲，黯然落幕。
就在這時，他的經紀人加里·摩爾神色慌張地衝了進來，手裡緊緊攥著手機。
“阿倫！阿倫！一個電話！一個你絕對想不到的電話！”
艾弗森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不接。”
“不！不是！”加里·摩爾的聲音都在顫抖，他把手機遞到艾弗森面前，螢幕上顯示著一個名字——
陸遠。
轟！
艾弗森的腦海裡，彷彿有驚雷炸響。
他那顆早已沉寂如死水的心，在看到這個名字的瞬間，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一把奪過手機，因為太過用力，指節都有些發白。
“教練？”他的聲音，帶著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和期盼。
“阿倫。”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平靜、沉穩，卻彷彿蘊含著無盡力量的聲音。“我記得，十年前你離開杜克的時候，我跟你說過一句話。”
艾森弗的思緒，瞬間被拉回了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
那一天，他即將參加NBA選秀，成為萬眾矚目的狀元。
陸遠，他大學生涯唯一的恩師，親自把他送到機場。
臨別前，陸遠對他說：“去吧，去征服那個聯盟。但記住，無論你飛得多高，走得多遠，當你累了，倦了，當你被全世界拋棄的時候，記得給我打電話。只要我還在，‘杜克王朝’就永遠是你的家。”
“教練……”艾弗森的眼眶，瞬間溼潤了。他想說些什麼，卻發現喉嚨裡像是堵了一團棉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時候到了，阿倫。”陸遠的聲音，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波動，卻像一道神諭，狠狠地砸在艾弗森的心坎上。“我需要一個答案。一個能為我撕裂所有防線，終結所有比賽的答案。”
“夏洛特。我在這裡。王座已經備好，只等你的歸來。”
電話結束通話了。
整個更衣室，死一般的寂靜。
加里·摩爾小心翼翼地看著艾弗森，試探性地問道：“阿倫，是……是山貓隊嗎？他們……他們願意給你一份合同？”
艾弗森沒有回答。
他緩緩地，一件一件地，脫下了身上那件印著貝西克塔斯隊徽的球衣。
然後，他走到更衣室中央的垃圾桶旁，毫不猶豫地，將那件球衣，連同他在土耳其這幾個月的所有不甘與落寞，一起扔了進去。
他轉過身，看著目瞪口呆的球隊經理和教練，用一種毋庸置疑的語氣，宣佈道：
“我，阿倫·艾弗森，從現在開始，單方面終止與貝西克塔斯俱樂部的一切合同。違約金，會有人替我支付。”
說完，他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更衣室，走出了球館，走進了伊斯坦布林的夜色裡。
他的背影，不再有絲毫的迷茫與疲憊。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一往無前的決絕。
像一個孤膽的戰士，聽到了最終衝鋒的號角。
兩個小時後，一條新聞震驚了整個土耳其體育界：NBA傳奇球星阿倫·艾弗森，在未通知任何人的情況下，擅自終止合同，並已搭乘私人飛機離開土耳其，去向不明。
而此時，在萬米高空之上，艾弗森正看著窗外的雲海，手中緊緊攥著一張剛剛列印出來的，飛往夏洛特的單程機票。
他的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
家。
他要回家了。
亞特蘭大，一座俯瞰著整座城市天際線的頂層複式公寓內。
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在一座幾乎可以稱之為“私人榮譽殿堂”的客廳裡。
四座金光閃閃的常規賽MVP獎盃，如同忠誠的衛兵，分列兩側。
而在它們拱衛的中央，三座更加璀璨的FMVP獎盃，靜靜地訴說著一個男人在過去十年間，對整個NBA聯盟近乎殘暴的統治。
牆壁上，掛滿了裱起來的《體育畫報》封面。
“TheGod-KingofChicago”
“TheHeirtotheThrone”
“TheUnstoppableEmperor”
這些誇張到近乎肉麻的標題，每一個都指向同一個人——特雷西·麥克格雷迪。
此刻，這位“帝王”正赤著上身，慵懶地躺在沙發上。
他那身被譽為聯盟最完美天賦的軀體，沒有一絲一毫傷病的痕跡。
每一塊肌肉線條都流暢而充滿爆發力，彷彿是達芬奇親手雕刻的藝術品。
他才32歲。
一個在身體和心智上都達到了絕對巔峰的年紀。
但他的雙眼，那雙曾被譽為“永遠睡不醒，卻能洞悉一切”的眼眸裡，此刻卻流露出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倦怠。
是的，倦怠。
一種已經站在世界之巔，看盡所有風景後的，高處不勝寒的倦怠。
他已經征服了一切。
當年，他以杜克大學不敗核心的身份進入聯盟，被芝加哥公牛隊選中，被視為邁克爾·喬丹之後，這座城市唯一的希望。
他沒有讓任何人失望。
沒有背傷，沒有膝傷，沒有腳踝的困擾。
一個完全健康的特雷西·麥克格雷迪，對於整個聯盟而言，是一場長達十年的噩夢。
他用飄逸到不講道理的幹拔跳投，一次次洞穿對手的防線。他用那驚世駭俗的第一步，撕裂所有號稱頂級的防守體系。他率領著後喬丹時代的公牛，三次登頂，建立了屬於自己的“風城新王朝”。
他已經拿到了比肩拉里·伯德的榮譽，成為了聯盟無可爭議的第一小前鋒，甚至在很多媒體的“歷史地位”排名中，已經悄然逼近了前十的門檻。
他擁有一切。
榮譽、金錢、地位、全城的愛戴。
可為什麼……會感到如此的空虛？
他隨手拿起茶几上的一枚總冠軍戒指，在指尖把玩。
那冰冷的觸感，沉甸甸的分量，似乎已經無法再給他帶來哪怕一絲一毫的激動。
他的經紀人，當今聯盟最頂級的權力掮客之一，阿恩·特勒姆，正坐在他的對面，臉上帶著抑制不住的興奮。
“特雷西，整個聯盟都為你瘋狂了！”特勒姆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他攤開手中的幾份檔案，那上面赫然是幾支聯盟頂級豪門的隊徽。
“聽著！帕特·萊利親自給我打了電話！邁阿密熱火，他們願意為你開出頂薪！安東尼、韋德、波什……他們願意為你，組成史無前例的‘四巨頭’！他們說，只要你點頭，未來五年的總冠軍，將是他們的囊中之物！”
“還有洛杉磯！湖人隊！科比親口說，他職業生涯最大的願望，就是在退役前，能和你這位‘一生之敵’聯手一次！他們會送走加索爾，為你騰出空間和頂薪！想象一下，你和科比的後場組合，那將是可以媲美科比和艾弗森的史上最華麗最無解的得分風暴！”
“當然，還有老鷹！”特勒姆指了指窗外這座城市，“他們願意為你獻上一切！一份史無前例的，可以在退役後直接轉為球隊股份的超級合同！這座城市，不能沒有它的帝王！”
每一份報價，都足以讓任何一個NBA球員陷入狂喜。
但麥迪，只是靜靜地聽著，眼神依舊沒有任何波瀾。
四巨頭？聽起來像是一場無聊的必勝遊戲。
與科比聯手？他們或許能轟下無數分，但勝利的滋味，他早已品嚐到厭倦。
留在老鷹？繼續當這座城市的圖騰，然後在一片讚美聲中退役？
這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一種……一種早已被他遺忘在歲月深處的東西。
那是在杜克大學的訓練館裡，在那個年輕教練的注視下，和一群同樣桀驁不馴的兄弟們，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揮汗如雨，拼盡一切的感覺。
那是一種純粹的，燃燒生命的熱血。
而不是現在這種，如同精密機器一般，去收割一場又一場早已註定結果的勝利。
“特雷西？”特勒姆看到麥迪的反應，有些不解，“你在想什麼？這些可是……”
就在這時，麥迪放在一旁的私人手機，突兀地響了起來。
那鈴聲很普通，卻讓麥迪的身體，如同被電流擊中一般，猛地一顫。
他幾乎是彈射而起，不顧經紀人詫異的目光，一把抓過了手機。
來電顯示：【Coach】。
轟！
麥迪感覺自己那顆早已沉寂如古井的心，瞬間被投入了一顆核彈，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的手，在微微顫抖。那隻曾穩穩舉起三座FMVP獎盃的手，此刻卻幾乎握不住這小小的手機。
“教練。”他按下了接聽鍵，甚至沒有等對方開口，就用一種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帶著一絲顫抖的聲音，叫出了那個稱呼。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平靜、沉穩，卻彷彿能洞穿他靈魂的聲音。
“特雷西。”
“你客廳裡的那些獎盃，它們是沉重的，還是空洞的？”
一句話，如同一道神諭，精準地擊中了麥迪內心最深處的那片虛無。
這些年，所有人都在讚美他，恭喜他，祝賀他。
只有這個人，問他的獎盃，是沉重，還是空洞。
因為只有他知道，對於他親手締造的這些“怪物”而言，沒有挑戰的勝利，比失敗更加令人窒息。
麥迪沉默了，他無言以對，因為對方說中了一切。
“一個人的天空，雖然廣闊，終究是孤獨的。”陸遠的聲音，不帶一絲情感，卻充滿了無法抗拒的魔力，“你已經證明了，你是這個時代最強的個體。”
“但你還記得嗎？十年前，我對你們說過什麼？”
“一個人的強大，只是星辰。而我想要的，是整個宇宙。”
“我需要一雙翅膀。但不再是為了一座城池的榮耀去飛翔。而是作為我們‘杜克萬神殿’的先鋒，去撕裂一片全新的天空。”
“夏洛特。我在這裡。王座已經備好。”
電話結束通話。
麥迪站在原地，如同一座雕塑，久久沒有動彈。
阿恩·特勒姆擔憂地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問道：“特雷西，你沒事吧？是誰的電話？聽起來……不像是什麼好訊息。”
麥迪緩緩抬起頭。
他的雙眼，不知何時已經重新燃起了火焰。
那不是他捧起FMVP獎盃時的那種平靜的火焰。
而是一種……飢餓的，狂野的，充滿了破壞慾和征服欲的，如同他十八歲時，第一次踏上杜克大學球場時的那種原始的火焰！
他笑了。
那笑容，讓見慣了大場面的頂級經紀人阿恩·特勒姆，都感到一陣心悸。
“阿恩。”麥迪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某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給帕特·萊利回電話，告訴他，我對四個人分享一個球，沒有興趣。”
“給湖人隊回電話，告訴科比，最偉大的聯手，不是在巔峰時抱團，而是在深淵裡並肩。”
“給老鷹隊回電話，告訴他們，感謝他們。”
特勒姆徹底驚呆了，他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正在崩塌。
“特雷西！你瘋了嗎？！你拒絕了熱火、湖人和凱爾特人？！你要去哪裡？難道你要退役嗎？！”
麥迪沒有回答他。
他轉身，走進了那間金碧輝煌的榮譽室。
然後，在特勒姆駭然的目光中，他做出了一個讓整個籃球世界都將為之瘋狂的舉動。
他將那四座MVP獎盃，三座FMVP獎盃，連同那些象徵著他至高無上地位的榮譽，一件一件地，親手收進了儲藏室的箱子裡。
他關上了儲藏室的門，彷彿親手埋葬了一箇舊時代的帝王。
他回過頭，對著早已石化的特勒姆，平靜地，卻又無比清晰地宣佈道：
“聯絡夏洛特山貓隊。告訴他們，我願意加盟球隊，老將底薪都可以。”
“轟隆！”
阿恩·特勒姆感覺自己的大腦裡彷彿有驚雷炸響。
“底……底薪？去夏洛特？！那個連一個球員都沒有的笑話球隊？！特雷西！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你是在用你全部的聲譽，去跳進一個火坑！他們能給你什麼？！”
“他們能給我，”麥迪走到窗邊，看著窗外那片他早已征服，卻倍感無趣的天空，一字一句地說道：
“一場，真正的戰爭。”
“以及，一個比總冠軍……更重要的，歸宿。”
底特律。
活塞隊的訓練館。
喬·杜馬斯，這位傳奇名宿，現任活塞隊的總經理，正頭疼地看著眼前的兩個男人。
本·華萊士。
理查德·漢密爾頓。
“壞孩子軍團二代”的兩個核心成員。
底特律的城市英雄。活塞隊更衣室裡最後的靈魂。
就在一個小時前，這兩個幾乎從不主動找他談話的功勳老將，竟然聯袂走進了他的辦公室。
他們的要求，只有一個。
“喬，我們想離開。”漢密爾頓，那個永遠戴著面具的優雅殺手，率先開口。
“我們想去夏洛特。”本·華萊士，那個沉默如山的防守大閘，言簡意賅。
杜馬斯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直跳。
“為什麼？”他無法理解。“這裡是你們的家！你們在這裡享受著全城球迷的愛戴！你們可以在這裡退役，你們的球衣將會永遠懸掛在這座球館的上空！”
“夏洛特有什麼？一支空殼球隊！一個瘋子老闆！你們去那裡做什麼？養老嗎？”
“難道是？”
杜馬斯想到了陸遠。
漢密爾頓摘下了他標誌性的面具，露出一張平靜的臉。
“喬，你是個偉大的球員，你應該懂的。有些東西，比冠軍和退役球衣更重要。”
“那叫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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