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鐵柱麻利地抓起那條還在掙扎的怪魚,掂了掂分量,足有七八斤重!他提著魚尾巴,走到岸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那裡蹲著個穿著油膩舊襖的老頭,是村裡的老光棍周老歪,面前放著個大木盆。
“老歪,鐵頭鯰一條,七八斤!”趙鐵柱把魚扔進木盆。
周老歪眼皮都沒抬,從懷裡摸出幾個銅錢丟給趙鐵柱:“按老規矩,雜魚三文一斤。”
趙鐵柱掂了掂銅錢,揣進兜裡,又跑回湖邊招呼客人去了。周老歪看著盆裡那條醜陋兇悍的鐵頭鯰,渾濁的老眼裡沒什麼波瀾。
他身邊的大木盆裡,已經堆了不少魚,大多是巴掌大的鯽魚、白條,也有幾條尺把長的狗魚和鯉魚。都是客人釣上來嫌小、嫌醜、或者純粹不想帶走,被趙鐵柱他們低價收來的。
日頭西斜,湖面上的熱鬧勁兒漸漸散了。客人們心滿意足(或意猶未盡)地提著或大或小的“戰利品”,鑽出雪窩子,踩著嘎吱作響的積雪往回走。雪窩子裡,趙鐵柱他們開始收拾傢伙什兒。
周老歪也站起身,佝僂著腰,費力地端起那個沉甸甸的大木盆,一步一挪地往村裡走。他沒回自己那間破窩棚,而是徑直走向冰嬉園的方向。
冰嬉園入口旁邊,王大柱的烤串攤子煙火正旺。周老歪把木盆往棚子角落一放,啞著嗓子:“今天的魚,都在這兒了。”
王大柱媳婦正忙著刷醬,頭也不抬:“老規矩,鯽魚白條三文一斤,狗魚鯉魚五文,雜魚兩文。自己挑!”
周老歪蹲下身,開始分揀。他把那些肥美的狗魚、鯉魚挑出來,放到一邊。剩下的鯽魚、白條和那條醜陋的鐵頭鯰倒進王大柱家備好的另一個大盆裡。王大柱媳婦抽空瞥了一眼,數出幾十個銅錢丟給周老歪。
周老歪默默收了錢,揣進懷裡,端起那個裝著好魚的盆,佝僂著身子,又走向溫泉湯池旁邊王寡婦的滷味臺子。
王寡婦剛送走一波客人,看見周老歪,擦了擦手:“老歪叔,今天的魚?”
周老歪把盆放下。王寡婦看了看裡面幾條肥大的狗魚和鯉魚,點點頭,按條給了錢,比王大柱那邊貴些。周老歪收了錢,依舊一言不發,轉身消失在漸濃的暮色裡。
王寡婦麻利地把魚提到後面,操起菜刀,刮鱗、剖腹、清洗。不一會兒,幾條處理乾淨的大魚就被扔進了那鍋翻滾著濃香滷汁的大陶盆裡。濃郁的滷香,很快蓋過了魚本身的腥氣。
夜色籠罩下來。雪村、溫泉、冰嬉園的燈火次第亮起。湖面重新恢復了寂靜,只剩下十幾個空蕩蕩的雪窩子,像被遺棄的白色貝殼,散落在巨大的冰面上。寒風捲過,嗚嗚作響,吹散了白日裡殘留的人聲和魚腥味。
村行政樓裡,老童生撥著算盤,記下新的一筆:冰釣抽成,收錢二十兩。他抬頭看了看窗外黑沉沉的湖面方向,又低頭在賬本上添了一行小字:收魚支出(鯽、白條、雜魚),四百七十文。
季如歌坐在對面,手裡拿著王大柱傍晚悄悄塞給她的一個小布包。布包裡是幾塊新配好的“精細料”,黑疙瘩沉甸甸,那股陌生的甜腥氣似乎更濃了些。王大柱要錢要得急,眼神躲閃,說“料”越來越難弄了。
她沒說話,把小布包收進懷裡。油燈的火苗在她臉上跳躍,映出一片沉靜的陰影。冰湖上的熱鬧是銀子堆起來的,銀子底下,是看不見的暗流,和越來越重的甜腥氣。凍土堅硬,但人心這塊地,似乎更難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