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小意、抱氣守節。口中反覆咀嚼著這兩個詞,又想起紅顏早逝的溫夫人,以及外頭那麼多寫詩詞‘惦記’她的風流才子,溫明棠沉默了半晌之後,說道:“我大抵知道他們為什麼會選中我娘了。”
前朝至今,哪怕是如今民風開化的大榮,主事的還是男子居多。一朵溫柔小意的解語花,且還會為自己以死殉節,於多少習慣了掌控的男子而言,這兩點都是正中下懷的,尤其是後頭那一點——以死殉節。
“弘農楊氏的人一眼就看到了你娘身上那塊可以借來一用的貞節牌坊,”林斐說道,“聽聞那女子自幼起從未見過陛下以外的外男,貌美,又溫柔,以夫為天,百依百順。甚至聽聞其十歲以後,沐浴都是由自己完成的,不假他人之手,也不讓外人在場伺候,道自己這具身體只能被自己以及未來的‘夫君’看到。”
這話一出,溫明棠不由一怔,又聽林斐繼續說道:“原本此事與你並無關係,只是那弘農楊氏自己搶了一把你孃的聲名,而你又活著出宮了。搶奪他人之物者自是患得患失,惟恐自己搶到手的東西被旁人搶了去,是以對你這你娘唯一的血脈在陛下面前特意上過眼藥了。”
溫明棠聽到這裡,忍不住蹙起了眉頭:“我這些年若是行事有半點茬子早出不了宮了,她又要如何上得我的眼藥?”
“掖庭那個大澡堂,初來乍到,沒有分到單獨屋舍的宮人宮婢通常都是去裡頭洗漱的,”林斐見溫明棠沒想起這一茬,便提醒了起來,“近些時日,宮中發生了幾樁宮人以及侍衛偷窺宮婢洗澡之事。這些事雖明面上瞧著與你毫無關係,可弘農楊氏的人才送進去,又是拿著你孃的貞節牌坊進的宮,過後便發生了這等事,且還捅到了陛下面前。再者,看那楊家女立的貞節牌坊中特意提及的洗澡之事……如此多巧合之下,顯然對方攔的便是你。”
溫明棠這顆原本在很多人以為早就死在掖庭的棋子沒有死,居然還活著,這般的‘命硬’死不了以至於那溫夫人聲名的好處,溫明棠若是想摘的話,便沒有誰比她更名正言順了,也因此,活著的溫明棠成了不少想摘取溫夫人聲名為自己貼金之人的擋路石。
掖庭澡堂都存在不知多少年了,宮裡住著那麼多宮人宮婢,就算宮人宮婢自己不在意,可若是身上不乾淨,有怪味兒,燻到貴人便不好了。是以這澡堂定是要有的。
原本再尋常不過的小事,先時也未曾鬧出過什麼差池來,卻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了‘偷窺’之事……溫明棠沉默了半晌之後,說道:“這件事……對方的目的便是‘暗示’陛下宮裡的宮婢搞不好都是洗澡時被底下的宮人、侍衛偷窺過的,與洗澡從無外人在場的楊家女比起來,簡直太不乾淨了。這等眼藥……雖說當真要說起來誰都不會斥責什麼,哪怕是陛下都不會明說。畢竟是非對錯擺在那裡,被偷窺的宮婢什麼都沒做錯,是真正的受害者。可很多事知道真正的道理是一回事,那心裡的成見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尤其於陛下這等大榮皇城的主人而言,這些宮婢被偷窺過,就是‘不乾淨’了。”溫明棠說到這裡冷笑了一聲,“真是好生陰毒、無恥甚至小人的手段!”
“我母親也是這般說的,”林斐說著又提起了前些時日那曾來看過溫明棠的郭家兄弟,“這兩兄弟的母親——那位楊氏出手就是這等路子,我母親道這一出很有可能是她的手筆。”
同樣是大族教匯出的五姓女,這位楊氏手腕實在是陰毒,且毫無底線,難怪與鄭氏等人總是隔著一層紗,融不進去了。
“明著上眼藥,開口直言不乾淨不好看,便扯塊遮羞布擋著,不明說,‘暗示’陛下去想。”林斐再次提起這一茬時仍然忍不住搖頭,“她此舉的目的極有可能只是為了防你,可這一招下去,卻是全然絕了宮裡所有宮婢上位的路了。是以即便宮裡不少人都看出來了,也不會明說,畢竟宮裡多個‘娘娘’,便多個敵人,少些人搶陛下,於她們而言自是好事。”
“更何況,那弘農楊氏出手之人的手腕其實另有其刁鑽之處。這等事便是看出來了,其實也不能說的。”溫明棠冷笑道,“因為陛下知曉這裡頭的門門道道,卻選擇了預設。”
“天子心裡本就有這樣的成見,若不然,那‘乾淨’的楊氏女也不能抱著我孃的貞節牌坊進宮了。”溫明棠說到這裡,忽地嗤笑了一聲,“楊氏不懼宮裡那些人看出來,也不懼她們知曉,因為知曉陛下心裡的成見只要存在,外人的大道理講的再好都沒用。”
‘天家聖人’只是個稱呼,並非真的‘聖人’,那種種尋常人的毛病,陛下一直都有。
“怎麼講道理都沒用,聽著好似是一出不懼旁人知曉的陽謀。可其手段卻從一開始的吸你孃的血,趁機搶一把聲名到最後牽連到閡宮宮婢都不‘乾淨’,全程皆堪稱陰毒。”林斐說到這裡,忍不住嘆了口氣,“我母親很早便曾說過要小心楊氏了,我自是信我母親的。可因著素日裡沒什麼交集,是以並不曾親眼見過她出手,眼下這一出,卻是真真叫我感受到了其手段的令人不適之處。”
“不止陰毒,還仗勢欺人。”溫明棠接話道,“她趁機搶一把我孃的聲名這等事先前不曾同我打過招呼。這也不奇怪,畢竟我只是一介孤女,很多人眼裡不值一提的存在,甚至眼下活著都算‘命硬’了,只是也不知她可有同那些造勢之人打過招呼了?”
“也多半不會打這招呼的。”林斐想了想,說道,“郭家以及楊氏的習慣一貫如此,客套、有禮卻又霸道,蠻橫。”
當然,以郭家、楊家的權勢底氣多數時候也能撐得起這樣的橫行霸道行徑。
“天上白掉的餡餅砸到我頭上,我都會小心行事,不敢胡亂動作,他們居然一見有好處,便直接明搶?”溫明棠聽到這裡,忍不住搖頭,“這就是郭家與楊氏的底氣嗎?還真是挺足的,不過對方……也不是什麼善茬。”
造勢的或許只有當年帶著入夢之書同她接近過一次之人,也或許還有旁人,這些人或是種種機緣巧合之下的運氣得了本誆騙人的秘術之書,也或許還有旁的底氣加身,可不管如何來說,對方都不是什麼好相與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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