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林推門而入,被大殿中肅殺的氣氛驚了一瞬,低聲喊道。
“陛下。”
皇帝背對著他們二人,仰天閉目,朗聲道。
“徐言畏罪潛逃,迷惑太子,罪無可恕。現革去掌印,東廠提督職務,杖五十,關入大牢,三日之內若還未供出太子行蹤,斬首示眾!”
常林猛地抬頭看向皇帝,愕然失色,呆立不動。
久久未聽到回應,皇帝睜開眼睛悠悠側首,深邃的眼眸裡透出一絲徹骨的恨意,他開口,聲音又冷了幾度。
“你沒聽到?!”
常林回過神來,垂首低語。
“是。”
“東廠提督一職,由你接任。”
經歷了方才的震驚,皇帝這句話常林只覺得平常至極,平穩應道。
“臣,遵旨。”
他側首去看徐言,徐言神色淡淡,直視著正前方御案上的茶盞。他彷彿早就預料到了這樣的結局,欣然接受,毫無怨念。
常林心裡一時感到悽然,曾經恩寵有加,榮耀顯赫,千呼萬喚的掌印,一遭被帝王厭棄,便是牢獄之災,生死未知。而他,這個新上任的東廠提督,又能風光幾時?
從明政殿出來時,太陽已經悄然爬上了樹梢,初春的太陽懶洋洋的,不似夏日那般燦烈,卻也能照得人身上暖烘烘的,常林沉著一張臉機械地行走著,身上的寒氣竟比更深夜露行走於鄉道中更甚。
龐雍看著徐言沉默的背影,又看常林臉色異常,頓感異常,立馬追上去問。
“怎麼了?陛下怎麼說?”
常林感慨道。
“革職入獄,杖刑。”
這話沒驚到龐雍,倒是驚到了不遠處的王瑞安,疾跑幾步,問道。
“什麼?革職入獄?”
更殘酷的常林還沒說,也沒必要說,徐言是個聰明人,若他願意,必定能讓自己脫險,翻身再起。
龐雍聽完欣喜若狂,只覺得靜脈通暢,高興地繞著徐言邊走邊笑。
“老子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徐言,你的報應!這是你的報應!”
徐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移過視線繼續往前走,不理會他。
龐雍笑完之後又記起另一件事情,跑向常林問道。
“那東廠呢?陛下可提過東廠由誰接手?”
常林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理會,繞道而行。
龐雍心道才處置了徐言,陛下自當還要考量,也不急於此時,便未再追問。
……
昏暗的牢獄裡隱隱傳來一陣血腥味,王瑞安抓住門框往前一探,看到徐言正靠牆蜷縮著身子,血跡浸溼了全身,自地面蔓延而來,凌亂的髮絲胡亂地粘黏在臉上。
他不由哽咽,何時見過如此狼狽的徐言,那個意氣風發,泰山崩於前而不改面色的徐掌印,不過一夕之間便成了如今模樣。
小獄卒在一旁小聲提醒。
“再過一會兒要審問了,公公快些。”
王瑞安震驚地抬起頭,怒問。
“才施了刑杖,如何還能繼續審問?”
小獄卒被他吼得愣了一下,皺著眉道。
“這是陛下的旨意,您要做什麼還是快一點吧。”
說完替他開啟了鎖,慢慢退了下去。
王瑞安也顧不得其他,趕緊推門進去。
他蹲在地上,輕聲喚了聲。
“乾爹。”
徐言垂著的頭微微一抬又快速低下,只含混的嗯了一聲。
王瑞安摸了摸臉上的淚痕,拉過徐言就起脫他的衣裳。
“兒子給您上藥。”
他不清楚傷勢如何,不知怎的碰到了徐言傷口,徐言擰眉悶哼一聲,身子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王瑞安一下便不敢再動了。
“您,您還好嗎?”
徐言深吸一口氣,道。
“可繼續。”
王瑞安藉著昏弱的日光褪下上衣,後背乃至臀上早已血肉模糊,泊泊鮮血正從那一片徐徐流出,他將白色的藥粉撒上去,徐言忍不住戰慄著,咬住下嘴唇不讓自己出聲,正如方才行刑時,只聞沉悶的刑杖聲,未聽得一聲呼喊。
王瑞安忍不住又溼了眼眶。
“乾爹,您就說了吧,陛下與太子終究是父子,他們不會怎麼樣的。倒是您,您這般又是為何,陛下此刻是真的動了殺心了,您若強撐著,真的會死的。”
徐言頭也沒抬,任由他小心地給自己穿上上衣,顫抖著聲音道。
“以後莫再來了。”
王瑞安自然知道他此話何意,湊近他道。
“乾爹,兒子不會棄你於不顧的,只是兒子也沒那個本事救您呀,您得自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就讓太子先回來,保住您的命,日後再想辦法逃出去不就好了嗎?”
徐言慢慢閉上了眼睛,王瑞安正欲再言,先前的小獄卒已經悄無聲息地跑到了牢房外面。
“公公快走,提審的人來了。”
一般犯人才用了刑怎麼也得等上幾個時辰再提審,而徐言杖刑不過半個時辰,便急著要審,可見皇帝是怒到了極點。
王瑞安忍不住低喚。
“乾爹,救自己!”
“……”
“乾爹!”
“公公,您再不走我可就完了。”
王瑞安明白徐言是沒將自己的話聽進去,擔憂地看了他一眼提起東西轉身離去。
他邊走邊朝獄卒道。
“多謝,我會記得你今日的恩情,日後若是有機會,一定要回報你。只是徐掌印他以前與我有大恩,還望你在允許的情況下去,多加照拂……”
餘下的話再聽不到,徐言微微一笑,他甚至能想象王瑞安此刻的場景,他肯定還給那個獄卒塞了銀票。
只不過他這個銀子必然是白花了,現如今還有誰敢跟他有牽連,也就只有他,還敢在這個時候來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