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的天從肅穆的宮牆上壓下來,雲朵被壓得低低的,彷彿與宮牆相接,沉悶得讓人透不過氣來。寒風像一把鋒利的劍在空中飛舞,發出慘烈的嗚咽聲,昭陽迎風而立,任憑髮絲飛舞,透過一片渾濁的飛沙與王瑞安相望。
王瑞安迎著她的目光上前,驚喜之色溢於言表。
“太子殿下,您可回來了!”
“去看過他了嗎?”
王瑞安聞言又溼了眼眶,他昨天夜裡還去看了徐言,傷痕累累,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他傷得極重,再不救他就要沒命了。”
昭陽眉毛幾不可查地皺了皺,轉頭看向洞開的大門,立在一旁的小太監朗聲道。
“太子殿下,陛下請您進去。”
昭陽面無表情地邁進了明政殿,大門關上,昏沉的日光在昭陽背後盡數斂盡,呼嘯的寒風也在這一刻停住了嗚咽。她向中間邁去,每一步都沉重萬分,不過幾步遠的距離,她卻感覺用盡了半生的力氣。
她跪在地面,平靜地行禮。
“兒臣見過父皇。”
“抬起頭來。”
仍舊是熟悉的聲音,不一樣的是,這個充滿帝王威嚴的淡定聲線裡,夾雜著對她的失望。
她抬頭正視皇帝的目光,心裡不由悽然。
近三月的時間,皇帝又蒼老了許多,除了悲憫之外,昭陽還想到了十幾年後的自己。不,以女兒之身坐穩皇位,她的路,比她父皇還要艱難些。但她這一生註定逃脫不了,逃脫不了殫精竭慮,惶恐度日的命運,也逃脫不了偽裝身份,隱藏心思的陰鬱與悲哀。
他對眼前這個疲憊蒼老的父親,有一絲同情與心疼,卻生不起太多的情愫,如果可以,她甚至想大聲質問他。
為什麼非要讓自己過同他一般的日子,為什麼儲君人選都找好了,還是不願意放過自己。
但她問不出口,皇帝只需一個命令,就能要了徐言的命,她如今,也不過是以自己,換徐言。
“胖了,可是宮外的飯菜要香些?”
昭陽淡笑著道。
“父皇卻清減了不少,或許是因為太過思念兒臣導致的。”
皇帝勾了勾唇角,順著她的話往下說。
“是呀,思念我兒,以至於茶飯不思。”
昭陽面色不變,手指深深地嵌進掌心裡,強迫自己說著違心話。
“兒回來了,以後日日陪著父皇用膳,定能讓父皇再胖回去。”
皇帝聞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輪廓分明的臉上盡顯慈愛。
“沒想到我兒出去散了散心,還多生出了幾分孝心,如此也不枉朕擔憂一場。”
昭陽看著皇帝平和的臉色,狀若平常的說道。
“兒臣鮮少出宮,此番去外面見了見世面,已經很知足,日後一定勤於政務。”
皇帝眉毛上揚,不確定地問道。
“此話當真?不再想出宮去了?”
昭陽嘟著一張臉,嬌嗔道。
“自然是真的,莫非父皇不相信兒臣?”
皇帝聞言又笑彎了眼。
“朕自然相信我兒,只怕你捨不得外面舒適安逸的生活。”
“......自然是捨得的。”
二人心照不宣的,都不提昭陽出逃的事,也都不提徐言。
昭陽想起王瑞安那張欲哭欲泣的臉,又想起他說的那句。
“他傷得極重,再不救就要沒命了。”
昭陽扣頭伏地,大聲道。
“兒臣任性,逃出宮外去瀟灑自在,還請不父皇責罰。”
上首傳來了沉重的呼吸聲,良久才聽到比呼吸還要沉重的聲音響起。
“昭陽,可以了,不必再往下說。”
昭陽似未聞,繼續說道。
“幸得徐言耐心勸慰,才幡然醒悟。但兒臣貪念民間舒適安逸的生活,與他商議好了完年再回宮,只是不知出了什麼變故,來接兒臣的,竟是勵昭。”
上首猛然傳來大吼聲。
“朕說可以了。”
昭陽停了一瞬,抬頭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看著皇帝。
“怎麼了?可是有什麼誤會?兒臣聽宮裡的人說徐言被革職入獄了,是因為兒臣嗎?”
皇帝雙拳緊緊握在一起,眼神如刀,狠狠地盯著昭陽,咬牙切齒道。
“朕不想,再聽餘下的話。”
昭陽分明知道,此話若說出來,剛剛才維繫好的表面關係一定會崩解,但她還是說了出來。
“徐言他實屬冤枉,完全是受兒臣所累,父皇放了他吧。”
“啪!”
昭陽猛地抬頭看去,皇帝已經站了起來,踩著散落了一地的奏摺向她走來。
“你以為,朕不知道你們那點齷蹉的情誼?你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你喜歡上了一個太監?”
他說得極慢,聲音也極低,昭陽在他的聲音聽出了一股強烈的恨意,連帶著胸腔都在微微顫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