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漠月

第360章 驅逐 - 4

“殿下!”阿依心如刀割,卻終究不敢再吐露半個求情的字,只能用那雙盛滿哀慼絕望的眸子望著他,奢望他眼底能有一絲鬆動。然而此刻拓跋濬胸中的憤怒早已翻騰欲裂。若不是玉麗來之前阿依苦苦懇求他為她忍耐,他連開口說話的機會都不會給玉麗。他站在屏風後,聽著玉麗顛倒黑白字字誅心的惡言,幾乎咬碎了牙才堪堪忍住。而她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致遠的死來凌遲阿依的心,他絕不可能再忍。拓跋濬望著阿依,眼神堅冷如萬載玄冰,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死寂般的僵持彷彿過了千年,阿依終於重重地閉上雙眼,睫毛劇顫,聲音帶著決絕的顫抖,高聲喚阿娜爾進來,吩咐道:“給奎麗小姐收拾行裝,明日一早啟程送她回于闐王庭!”

當香爐中最後一縷青綠色輕煙嫋嫋散盡,拓跋濬放下掩住口鼻的溼帕。懷中的阿依終於沉沉地睡去。她的雙眼紅腫,眼角還有未乾的淚痕,哭散的碎髮凌亂地黏在汗淚交錯的臉上。

拓跋濬輕輕解開阿依死死攥著自己衣襟的手,輕輕抱起她,緩緩放在床上。輕手輕腳地幫她脫去外衣,蓋好被子,輕拂開她臉上的碎髮。站起身,低頭看了眼被她淚浸得深重又揉攥得一團皺的衣服,眉頭緊蹙。去案上取了筆墨,扯了張信紙飛書了幾行字,裝好,走出屋子,向屋頂的方向招了招手。顏華彷彿落葉般從不遠處的屋頂上翩然落下。拓跋濬將信封交給顏華,低聲道:“明天玉麗吐孜離京,派兩個人一路跟著,務必看著她進入于闐王庭,絕不容她中途脫逃。再把這封信交給秋仁。”

顏華接過信,恭敬地答了一聲“是”,身形卻沒有立刻退下。

拓跋濬微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心頭倏地掠過顏華與玉麗的過往,一絲後悔悄然滋生——自己真是被玉麗吐孜氣得狠了,原不該把這個任務交給顏華的。

顏華敏銳地看出了拓跋濬的顧慮,忙道:“殿下放心,現在的逐遠,早非昔日的顏華。屬下唯唸完成致遠的遺志,其他妄念,斷不敢再成牽絆。逐遠冒死只問一句,她……究竟犯下何等大錯,竟令殿下與良娣這般寬仁,都難容於她?”

拓跋濬凝目回望著顏華,清晰捕捉到他提及致遠時眸底那份不容錯辨的堅執,默然片刻,方答道:“屢次出入賭坊、蓄意於良娣隨身之物中暗藏麝香、更數次以致遠之殤誅戮良娣之心。”

顏華瞳孔驟縮,喉間似被什麼堵住,終究只餘沉默。他向拓跋濬深深一揖,仔細收好書信,身形如鷂躍上屋頂,轉瞬消失在沉墨一般的夜幕中。

阿依醒來時已是第二日的晌午。因為沉魚落雁香的作用,她這一覺睡得極沉,連一個夢都沒有。她在床上翻了個身,床簾外便傳來拓跋濬的聲音:“醒了?”

阿依應了一聲,起身挽起床簾,見拓跋濬正坐在窗下看書,問道:“殿下今天沒去上朝?”一開口才驚覺自己的聲音嘶啞不堪,應是昨晚痛哭的結果。

“嗯,今日告假了。”拓跋濬放下手裡的書,從溫在小爐上的銅壺裡倒了一杯茶端來遞給阿依,柔聲道:“羅漢果茶,對嗓子好。”他盯著阿依喝完整杯茶水,道:“玉麗吐孜已經出京了,她的兩個侍女會隨侍至於闐。我另外派了兩名暗衛護衛她,你安心。”他接過空茶杯,輕撫了撫阿依的發頂,道:“今天約了太原郡公談事,該走了。我去叫阿娜爾進來伺候你起身,你的眼睛尚有些腫,今天就別出去了,讓阿娜爾去取些冰來敷一敷。”

珍饈居的雅間裡,時值正午,窗外市聲喧騰,酒菜香氣隱約飄入,卻絲毫驅不散室內的凝重。太原郡公薛提與尚書左僕射陸麗已先至。薛提眉頭緊鎖,指節焦躁地敲擊桌面。陸麗裹緊外袍,臉色灰敗,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彷彿仍未從那刺骨的春寒中緩過神來。

門被推開,高陽王拓跋濬步入。他身著墨色常服,身形挺拔,步履沉穩。薛提與陸麗立刻起身行禮:“殿下。”

拓跋濬頷首落座主位。薛提關心地上下打量了拓跋濬,問道:“殿下今日早朝告假,可是貴體有恙?”

拓跋濬淡淡道:“不妨,府中有些事絆住了。”他抬眼目光掃過二人:“二位久候。二位早朝後特意送信來本王府上相約,想必是有要事?”

薛提深吸一口氣,聲音低沉壓抑:“殿下明鑑!實因昨夜陸公無端受辱,令人髮指!”

拓跋濬神色一凜,詢問地看向陸麗。

薛提對陸麗道:“陸公,你自己請向殿下陳情吧!”

陸麗起身,對著拓跋濬深揖,聲音帶著壓抑的顫抖和尚未散盡的寒意:“殿下……昨夜戌時三刻,臣府中突來了一位馮翊王的屬官,手持馮翊王令牌,言‘王有急務相召,立赴王府!’臣不敢怠慢,即刻隨行。誰知到了王府,竟被阻於門外!春寒料峭,夜風如刀,臣已年過五十,就在那冰冷的石階上,足足站了將近一個時辰!”他伸出微微顫抖的手,“府門緊閉,無人理會。最後,僅出來一門吏,丟下一句‘王已安寢,爾且回吧!’便揚長而去!殿下!”陸麗猛地抬頭,眼中屈辱與悲憤交織,“老臣忝居臺閣,竟遭此奇恥大辱!宗愛一介閹豎,竟敢如此踐踏大臣尊嚴,視朝廷法度如無物!”

拓跋濬聽完陸麗的控訴,臉色也沉了下來。擱在桌面上的右手,指節猝然收攏,泛出用力的白色,隨即又緩緩鬆開。

薛提再也按捺不住,霍然站起,鬚髮皆張:“殿下!此絕非孤例!宗愛此獠,竊據高位,權傾朝野,其跋扈日甚!視公卿朝臣如草芥,動輒折辱!今日是陸公,明日又不知是誰!此皆因……”他怒火攻心,聲音陡然拔高,“皆因今上對其百般縱容,視若無睹。上位者昏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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