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位尚書聞言相視而笑。雪地上錯落的腳印漸漸連成一線,向著皇城方向迤邐而去。遠處傳來更夫沙啞的梆子聲,混著御史臺值夜官靴踏碎冰凌的脆響,驚起簷角一隻閉目養神的銅鈴風鳥。
正月裡的帝京張燈結綵,朱雀大街上人潮如織。賣糖葫蘆的小販穿梭其間,冰糖裹著的山楂在陽光下晶瑩透亮;舞龍隊伍所過之處,銅錢碎銀如雨點般擲向綵綢翻飛的龍身。茶樓酒肆裡,新曲伴著羯鼓聲飄出雕花窗欞,連護城河畔的枯柳都系滿了祈福的紅綢。
朝堂之上前卻靜得出奇,仍是首輔繼續監理朝事。
上元節的燈火尚未闌珊,周王府的側門已在寅時悄然開啟。一支輕裝悄然而動,當第一縷晨光爬上永安門城樓時,這支輕裝簡從的隊伍已繞過官道,沿著結冰的汴水南下。
十日後,盛霖聰終於重返魂牽夢繞的雲州。踏入家門那一刻,久違的溫暖如潮水般湧來,將他緊緊包裹。時光荏苒,逾載有餘,一家人的重逢,恍若隔世,卻又如此真切。
離開之時,幼女幼子尚在襁褓,軟糯的小手緊握著不捨,眼中滿是未諳世事的純真。而今歸來,兩個小傢伙已能蹣跚學步。
此情此景,盛霖聰心中五味雜陳,既有歸家的欣慰,亦有對過往時光的感慨。家的燈火,永遠是最溫柔的港灣,無論多遠,總能照亮歸途。
夜色漸深,王府大廳內燈火通明。穆震一家也來了,與王府眾人共慶盛霖聰的凱旋。觥籌交錯間,歡聲笑語不絕於耳。盛霖聰與穆震推杯換盞,酒至酣處,兩人皆醉眼朦朧,卻仍不住舉杯相邀,直至酩酊大醉。
翌日清晨,宿醉未消的盛霖聰便將全家人召集至正廳。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落一地碎金,卻驅不散廳內驟然凝重的氣氛。
“我們要去京都了。”盛霖聰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千鈞。
此言一出,滿座寂然。誰都明白,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背後,意味著什麼。
黃不驕最終沒有隨盛霖聰一同前往京都,而是選擇留在雲州。盛霖聰聽聞他的決定,並未強求,抬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
啟程這日,雲州城萬人空巷。天剛矇矇亮,街道兩側便已擠滿了前來送行的百姓。他們中有白髮蒼蒼的老者,有攜兒帶女的婦人。人群熙攘,卻無喧譁,只有低低的啜泣聲此起彼伏。許多人眼眶通紅,淚水順著飽經風霜的臉頰滾落,打溼了衣襟。
“王爺,您還會回來嗎?”人群中,一個顫巍巍的老者突然高聲喊道,聲音裡滿是期盼與不捨。
盛霖聰勒馬回首,目光掃過一張張面孔,嘴角揚起一抹溫和的笑意。他朗聲答道:“會的!雲州永遠是我的家!”
送行的隊伍浩浩蕩蕩,竟比盛霖聰的護衛還要多出數倍。百姓們一路跟隨,直至雲州城外十里長亭,仍不願止步。直到盛霖聰再三揮手示意,眾人才依依不捨地停下腳步,目送那道挺拔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官道盡頭。風捲塵沙,送行的人群仍久久未散,彷彿只要多站一會兒,就能盼得王爺早日歸來。
安泰三年春,京都城門外,盛霖聰攜家眷緩緩駛入。春風拂過朱漆城門,捲起幾片零落的柳絮,似在無聲迎接這位遠道而來的藩王。車隊碾過青石御道,在禁軍引領下駛向早已備好的府邸。
翌日五更,金鑾殿上。
首輔黃徵手持象牙笏板,在滿朝文武屏息凝神之際,忽從袖中取出一道明黃卷軸。玉軸展開時窸窣作響,在死寂的大殿裡格外刺耳。
“先帝遺詔在此——”黃徵蒼老的聲音如寒潭墜石,“若太子昏庸失德,即傳位於周王盛霖聰。”
話音未落,六部尚書已齊刷刷出列。兵部尚書雙手呈上聯名奏本,絹帛上密密麻麻蓋著猩紅官印:“臣等查實,安泰帝以仙丹弒君,謀害先帝!”
一石激起千層浪。文官手中的笏板碰撞作響,武將的甲冑錚然有聲。龍椅上的安泰帝猛地站起身,冕旒珠玉劇烈搖晃,在額前投下支離破碎的光影,最後又癱坐在龍椅上。
三日後,吉時已至,紫宸殿前旌旗獵獵,禮樂齊鳴。盛霖聰身著十二章紋玄色冕服,頭戴十二旒天子冠冕,在太常寺卿的高聲唱和下,緩步登上九重玉階。禮官手捧傳國玉璽跪呈,三公九卿分列丹陛兩側,隨著渾厚的鐘鼎之聲迴盪宮闕,盛霖聰接過玉璽,正式承繼大統。是日,詔告天下改元\"盛安\",取\"盛世長安\"之意,金鑾殿前百丈紅綢迎風招展,萬千羽林衛甲冑生輝。
盛安元年暮春,新柳拂堤,皇城郊外祭壇早已築起三層青玉高臺。寅時三刻,盛霖聰御駕親臨,但見九龍曲蓋傘幢如雲,禁軍儀仗執金瓜鉞斧分列御道兩側。禮部尚書跪呈蒼璧黃琮,太祝官手捧寫就祝文的青玉版,文武百官著絳紗祭服,按九品十八階肅立於杏花疏影之間。
朝陽初升時,盛霖聰輕挽李若初的柔荑,二人踏著織金蟠龍毯緩步登臺。皇后今日著深青翟衣,十二樹花釵步搖在春風中泠泠作響,與皇帝冕服上的日月星辰紋繡交相輝映。禮官奉上鎏金螭首爵,盛霖聰執器而立,朗聲宣告:
“第一爵,敬天地!”酒液傾灑的剎那,太常寺雅樂驟起,編鐘磬鼓聲中,百官伏地行稽首禮,祭壇四周的青銅鼎中升起嫋嫋青煙。
“第二爵,敬蒼生!”李若初隨之將瓊漿灑向大地。
待第三爵高舉時,盛霖聰環視群臣,冕旒後的眼眸含笑生輝:“第三爵,敬你我!”說罷仰首飲盡,突然振袖指向滿城飛花:“諸君且看,這春色正與盛世同新!願與諸君共賀餘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