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陰沉如鐵板。
濃墨般的雲層厚重到幾乎觸手可壓,漩渦盤踞在頭頂萬丈高空,緩慢攪動。風死了一般凝滯,連塵埃都落得沉重。空氣裡瀰漫著金屬燒紅的窒息焦味,預示著孕育其中恐怖的終結。
孤絕峰巔僅存的幾塊巨巖,被千萬年罡風打磨得稜角猙獰。巖縫裡殘存著幾株枯死黑鐵般的松根,是此地唯一能證明時間流動的東西。林墨玉盤坐於峰頂中央一方玄玉髓石臺上,衣袍早成暗黑焦絮,堪堪掛在千錘百煉的骨骼上。
他閉著眼。整個人卻似一張弓拉到極限的弦,每一寸肌骨都在無聲震顫,積蓄著毀滅或被毀滅的最後力量。
面板下,殘餘的微光在枯敗的經脈中艱難流轉,每一次流轉都帶起陣陣抽搐。那不是靈氣,更像是瀕死者最後不熄的心頭血。最為刺目的,是他右臂——自肩以下,完全被一種濃稠欲滴、不斷緩慢搏動的漆黑冰甲覆蓋,紋路粗糲扭曲如活的怪物,臂甲覆蓋處的筋絡突兀地一跳一跳,彷彿有某種絕望的東西正在皮囊之下激烈衝撞。
天穹之上那團巨大黑雲猛地向下一沉!像被一隻無形巨拳悍然砸落。
沒有前兆,沒有雷音震盪。一束至暗至沉、毫無光色的黑色雷柱驟然劈下!它筆直得如同審判的標槍,鎖死了峰頂,鎖死了石臺上那個殘破的身影。時間在這一瞬似乎黏稠地減速。
“嗡——!”
林墨玉驟然睜眼!雙眸中沒有任何情緒,只有兩潭深不見底的死水。他昂首,向著那破開天穹直刺而來的黑色毀滅發出無聲的怒吼。身下數尺玄玉髓石臺寸寸炸裂!積蓄許久的枯敗力量混雜著那右臂漆黑冰甲中的恐怖寒意,瘋狂上湧。
右臂在意志狂瀾驅動下,猛地向天高舉!那搏動的黑色冰甲瞬間沸騰、暴漲,化作一隻數十丈大小的漆黑巨爪,指尖繚繞著吞噬光線的寒煞漩渦,悍然抓向劈落的黑極天雷!
刺目的強光爆發,足以灼瞎任何正視者的眼。無聲的衝擊波卻後發先至,以孤峰為中心,轟然爆開!峰體承受不住,如同沙礫堆砌的城堡,在衝擊波下無聲地、一圈圈地、由上至下均勻地化為齏粉!煙塵瀰漫萬仞高空,形如巨大煙柱。
光與爆鳴的中心,那隻漆黑巨爪死死扣住了滅世黑雷的前端。無數道細微的黑色閃電在爪指間瘋狂跳躍濺射,每一次碰撞都發出撕裂神魂的尖銳嘶鳴。下方,林墨玉渾身肌肉繃緊如鋼筋,細密的血珠從龜裂的面板、眼耳口鼻中被巨大的壓力硬生生擠出,瞬間又被爪臂上溢散的極寒凍結成紫黑冰晶。
僵持。
純粹的力量僵持。一方是天道的滅世意志,一方是煉獄爬出的汙穢殘軀。
突然!
一聲極其細微、卻令人心膽俱裂的聲響,從那漆黑巨爪最核心、最靠近右臂本體連線的位置響起。
“咔…嚓……”
巨爪頂端,那枚強行嵌入並驅動著整個爪臂力量根源的“玄魄冰晶”,本體上陡然炸開一道深邃裂紋!冰晶深處流轉的微弱星光瞬間黯淡!這細微碎裂帶來的連鎖反應如同決堤蟻穴。
巨爪對黑雷的鉗制之力陡降!
那道凝聚的天罰力量瞬間尋到宣洩之口,狠狠刺穿了爪指縫隙!
“嗤啦——!”
並非灼燒,而是恐怖至極的貫穿!
黑色天雷的尖端強行透過巨爪防禦,如一根燒紅的烙鐵,無視了空間距離,直接貫穿了林墨玉右肩與漆黑冰爪的連線處!
“呃啊——!!!”
壓抑到近乎窒息的劇痛嘶吼終於掙脫束縛,從他喉嚨深處炸開,帶著撕裂血肉的意味。貫穿點並非血肉模糊的孔洞,而是一片純粹的黑域,那裡的空間彷彿被永久性湮滅。毀滅性的黑色雷流帶著冰寒的湮滅屬性,順著他右臂那邪異的本體脈絡,由外而內地狂暴肆虐!
右臂漆黑的冰甲寸寸崩碎!如同被打裂的黑色琉璃,碎塊混合著粘稠的汙黑腐血迸濺。血肉在雷毒與玄冰煞氣雙重作用下飛速消解,露出下方泛著青黑死氣的森森臂骨,臂骨上佈滿了蛛網般的裂痕!那縷黑色天雷的能量直接侵入了臂骨,與骨縫中殘存的玄魄寒力彼此撕扯、碰撞,每一次對沖,都讓臂骨的裂紋更加深邃一分!
那枚核心的玄魄冰晶猛地爆開無數道細痕!深嵌於他枯朽骨骼深處的一縷與天地法則微弱勾連的本源,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精準擊中、猛砸!
“噗!”
一大口夾雜著漆黑冰渣的暗沉淤血從林墨玉口中狂噴而出。眼前的光景瞬間被粘稠的黑紅覆蓋,所有的力量感潮水般退去,殘餘的知覺告訴他——右臂骨骼在那內部雷毒衝擊下,由指骨開始,正寸寸化為簌簌落下的灰黑粉末!毀滅正沿著骨臂急速向上蔓延!
他拼盡最後一絲意志,驅動殘軀,僅存的左手捏出一道玄奧複雜的法訣。
“嗡!”
碎裂的玄魄冰晶瞬間化為一團刺目的幽藍冰爆!狂暴的冰煞之力並非向外炸開,而是被法訣死死約束,向內瘋狂擠壓!冰爆核心的那縷入侵的、尚未散開的黑色雷流被這股同源卻更霸道的力量狠狠對沖、湮滅、抵消。
代價是右臂僅剩的骨骼在冰煞衝擊下又爆碎一截!同時,巨大的反衝力如同無形巨錘,將他瀕臨崩潰的殘軀狠狠砸飛!
孤絕峰已經徹底消失。原地只剩下一個深達千丈、邊緣光滑的巨大隕坑。焦熱的氣息從坑底升起,嫋嫋扭曲著光線。
巨大的衝擊力裹挾著林墨玉殘破的身軀劃破長空。他完全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如同一截腐朽的爛木。黑色雷毒的蝕骨劇痛如同跗骨之蛆,深入魂魄,每一次脈搏都帶來焚燒般的折磨。他勉力睜開被凝固血汙粘住一半的眼睛,下方飛掠而過的地貌扭曲模糊。蒼莽大地上,一片蔥鬱山谷帶著星星點點的建築群落正在迅速放大。
碧霞門。一個以培植低階靈藥聞名的三流宗門。
林墨玉的身體像一顆燃燒的黑色隕石,裹挾著自身逸散的血煞與焦糊氣息,呼嘯著砸向這片從未沾染過真正血腥的祥和山谷。
“轟——!!!”
山門附近的藥田被直接砸穿!泥土、靈藥碎片混合著斷骨般的衝擊波狂暴席捲!簡陋的宗門大殿如同紙片般被撕碎!十幾名靠得近的碧霞弟子連慘叫都未曾發出,便化作噴灑的血肉煙花。驚恐的嘶喊瞬間刺破山谷,殘餘的弟子如同炸窩的蟻群,倉皇四散奔逃。
煙塵瀰漫的撞擊點中心。粘稠發黑的血液從他斷裂的右臂殘根處不斷滲出,滴落在地,迅速腐蝕出一個個滋滋作響的小坑。他單手撐地,試圖站起,每一次用力,渾身崩裂的傷口都擠壓出更多腐臭的黑血。
“是…是天劫魔修!”
“快啟動護山大陣!!”長老驚惶失措的尖叫聲響起。幾道倉促亮起的微弱陣法光華如同風中燭火,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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