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把掀開被子坐起,赤腳踩在冰冷的地磚上。
“胡說!”蘇棠寧厲聲呵斥,臉色僵白。
“我都做噩夢了,怎麼會笑!我恨不得……”
恨不得什麼?
剜了他?殺了他?
不。這都太輕了。
她劇烈喘息著,胸脯急促起伏,目光掃過這間闊別許久的閨房。
窗紗上糊的是她當年愛不釋手的纏枝蝶戀花樣子,如今看著,只覺那些雙雙對對的影兒都扎眼無比。
梳妝檯上那面磨得光亮的水銀鏡,映出她此刻披頭散髮的狼狽模樣。
前幾世,祖母一直勸阻她,不要嫁入昭平侯府。
她偏不信。被那張冷冰冰的皮相迷住了心竅,梗著脖子跳了進去。
現在腸子都悔青了,心口又冷又痛。
春喜被她這副模樣駭得呆在原地,手足無措:“夫人……”
蘇棠寧猛地閉上眼,再睜開時,那裡面已淬了冰碴子。
“備車。”她聽見自己聲音冷硬得像塊石頭,“去佑康茶樓。”
……
“啪!”
醒木重重拍下,脆生生的響,蓋過了清晨鼎沸的人聲。
佑康茶樓大堂裡擠得滿滿當當。
跑堂提著巨大的黃銅水壺在桌腿間靈活穿梭,水柱注入青瓷茶碗,白汽蒸騰。
茶博士捧著裝滿了五香豆、南瓜子的草編小筐,一桌一桌地叫賣。
脂粉香、水煙絲的嗆人味兒、熱食剛出鍋的油膩香氣,混合著嗡嗡的人聲,悶熱嘈雜得如同掀開了蓋的蒸籠。
蘇棠寧坐在角落一副僻靜的茶座裡,面前一盞雨前龍井涼透了也沒動過一口。
她只戴了一頂垂紗帷帽,薄紗輕晃,遮住了大半張臉。
眼睛卻透過紗簾,一瞬不瞬地釘在靠牆那一方小小的說書檯上。
更確切地說,是釘在臺子左上方,二樓臨著欄杆被一道精緻珠簾半掩著的一個位置上。
簾子掛得恰到好處,隱約可見裡面似乎坐著幾個人影。
當中一個,身形端正,面前的小几上放著一套釉色溫潤的天青茶具。
一道杏黃色的絲絛,末端懸著一枚玉質潤澤的玉佩穗子,隨著簾內人輕輕晃動茶盞的動作,那流蘇也跟著一下下蕩著。
蘇棠寧攥著裙襬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
醒木聲落,滿堂的嘈雜像是被劈了一刀,瞬間靜了七八分。
臺上頭髮花白的說書先生清了清嗓子,聲音洪亮又帶著滄桑的穿透力,響徹整個廳堂:
“列位看官請了!今兒個咱不說開國太祖威震八方,也不說邊關英雄浴血疆場!小老兒厚著臉皮,給諸位沏上一盞滾燙的人心狗肺茶,說一出新鮮熱乎的——《狀元負心錄》!”
好傢伙!“人心狗肺茶”!這名字就帶著一股血腥味!
大堂裡的嗡嗡議論聲又高了幾分,帶著興奮和好奇。
“話說京城裡頭,有一位世家小姐,生得是花容月貌,性情更是端方純善,閨中賢名遠播。誰家娶了這樣的媳婦兒,那真是祖上冒了青煙!”
“可偏偏呀,天上掉下來個禍根,偏叫她遇上了一個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偽君子!”
“這偽君子,出身倒是不俗,可心思全不在正道!瞧上了小姐的家財萬貫,仗著那張糊弄鬼的俊臉蛋兒,甜言蜜語騙得小姐死心塌地。
小姐家裡原有個明白老祖母,千萬勸告那是個火坑,跳不得!可小姐年輕啊,被那虛情假意迷暈了頭,昏了心,執意嫁了過去!可結果呢?”
醒木“啪”又一拍,震得人耳朵嗡嗡響。
滿堂靜得落針可聞,茶客們都支著耳朵,豎著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