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如同沉寂太久的活火山那樣,暗沉卻熾熱的岩漿滾動而出。
“尹慧希篡改了實驗日誌。”
一句話開門見山地砸在梁自衍臉上。梁自衍的視線從桌面上移開,轉向面前的人的同時才想起自己除了最開始面試,好像真沒見過江卓在這個地方出現。
梁自衍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目光沉了兩秒才開口:“……你確定?”
江卓的目光微垂,雖然彙報了情況,但似乎並不感到意外,“我調出近期三個月的分散式實驗備份,發現資料庫中存在段落編號跳躍的情況。日誌檔案的時間戳雖然有調整,但欄位序列殘留了早期系統的格式。我用的是第一代平臺架構,她忘了它預設累積的冗餘。”
“刪的是什麼?”
“‘認知干預強度大於0.35’的節點記錄。這段記錄實際上原本是我們在系統規劃草案中就決定棄置的部分,”江卓頓了頓,一直偏移的視線真正聚焦到了梁自衍身上,“在這個數值下,受試者會由於過強的情緒波動產生認知偏移,腦波資料不會呈現出穩定的內容。”
梁自衍好歹主要參與了前期大部分的測試,不至於不知道一些細節和名詞代稱,包括江卓專門提及的部分。他當然也清楚,這部分資料並非由於這是多餘的無效資料,而是因為這屬於越界的“高風險資料”,江卓的說法意味著尹慧希在暗自研究過高壓環境下的成果。
顯然,她不滿足於現在的情況。
不止是資訊準確程度的問題,如果說他們原本只是偷偷透過逸散的腦電波獲取完全沒有途徑獲取的情報,現在就是利用外在衝擊強行把別人的大腦徹底掰開,以此取得更深層的秘密。其中可以伴隨的副作用無法完全預計,但肯定包括把大腦攪的一團糟、無法復原。
合作初期,把持著終端技術的尹慧希甚至是專門提起了這種風險。她明明白白的告訴了梁自衍李茗艾夫婦,長期實驗用的小鼠獲得了一種被她稱為“干涉性認知侵蝕”的損傷症狀,記憶、感知和行為決策能力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傷。
尹慧希甚至大膽到曾經為此寫了一篇外文論文,自行定義了小鼠的干涉性認知侵蝕情況,編造了英文名InterferentialCognitiveErosion和ICE的縮寫,只是因為缺乏統計學實驗結果以外的存在證據以及形成原因的真實設想,最終只能在二流期刊上發表,和許多用來充數的論文一樣沒在學界泛起多少水花。
當初對弊端的坦誠是梁自衍決定合作的重要原因之一,但現在尹慧希的舉動顯然不再完全光明正大。如果真的會達成最壞的結果,讓人大腦永久癱瘓的情況和殺人沒兩樣……甚至可以說,在所使用的技術超出目前水平的情況下,這可以是一樁調查不出死因的完美犯罪。
或許是因為愈發有恃無恐,尹慧希對合作者展現的底線已然變了。但在已經瞭解過這個人以後,為了更大的勝利、更壓倒性無拘無束的解決問題,她再做出什麼似乎都不出奇。
“你想讓我怎麼處理?”梁自衍揉了揉太陽穴。
這時的江卓已經坐在了他的對面,只是沉默了幾秒,然後直接作出了另一種推論:“尹慧希掌握有罪關鍵的底層技術,從無序到有序的轉接點。我不熟悉是怎麼一回事,你也不明白。你要和她繼續合作促成楓越集團的發展,就必須默許她的行為,只能持續進行監管。”
梁自衍正要攤手錶示他說的沒錯,自己確實只能旁觀,卻聽到了江卓接下來的另一句話。
“但是我有辦法讓她不敢輕舉妄動。”
“什麼辦法?”
江卓卻沒有立刻回答。他默然不語,扭頭看向窗外——梁自衍是那種喜歡拉開百葉窗,給房間留下適當光照空間的人。楓越集團總共租用了三層寫字樓,梁自衍憑藉著自己的信譽和人談了一個不錯的價格,也理所當然的給自己安排了一個最好的辦公室。
在梁自衍的耐心耗盡以前,江卓終於開口:“我想知道,你願意犧牲利益嗎?”
“……張銀勝的事沒給你一些正面的暗示嗎?”談起這件事,梁自衍的語氣隱約有些變化,尤其如有深意的看向江卓現在的表情,似乎想要藉機挖掘出什麼,“說吧。”
江卓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讓她認為自己會成為‘下一個張銀勝’。”
這個計劃簡單的有些過於草率,讓梁自衍很想吐槽。但在下一秒,江卓就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了一個信封——按照厚度來看裡面應該有一沓厚厚的檔案。雖然厚度顯著,但是捏著給人的感覺單張紙很薄。
手寫?
梁自衍挑了挑眉,沒有立刻開啟信封,作為一個“電腦專家”,江卓會用這麼原始的方法真是令他意外。
“你應該知道,尹慧希有公司絕大部分的檔案訪問權。我不是不可以想辦法規避計劃被她發現的可能性,但你不一樣。”
這還真是含蓄和直接並存的吐槽。梁自衍拿著這份獨一無二的紙質,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心裡舒緩了一些。他仍舊沒有當著江卓的面直接閱讀裡面的內容。
一直觀察著梁自衍動作的江卓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件事,眉毛皺了皺。他一向知情識趣,顯然也把這封手寫信裡的計劃寫的詳細到足以不用人從旁講解,準備無論如何還是離開給梁自衍足夠的空間,卻聽到梁自衍忽然從背後叫住了他。
“江卓?”
聞聲,江卓轉過了身,看向他。
“你覺得你變了嗎?”
江卓有些不明所以。
“你……”梁自衍像是剛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想說什麼,忽然想要掩飾什麼一樣吁了口氣,然後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沒事,你去忙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