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的時刻,每一個舉動發出的聲音都足夠惹人注意。
比如人行的腳步聲,比如擰開水龍頭後潺潺的水聲,再比如很遠處還開著燈的窗戶裡傳來的電視聲。
播放的是夜間節目,也許是屋主睡著忘了關了。
唐千甩了甩手上剩餘的水珠,看了一眼擰不緊仍在滴落著水滴的水龍頭,轉身離去。緩慢滴答的水聲,輕飄的腳步聲,在安靜的走道上不斷傳遞。
唐千走到自己的門前,開啟門。
走進去,又反身把門鎖上,順帶著抬起另一隻手伸向門口旁側的牆壁,熟練地按在了關燈的按鈕上。
房裡瞬間漆黑一片,唐千終於舒了一口氣,就這麼正向的一撲,倒在了床上。
就像是這樣徹底的黑暗才是他認可的歸宿。
黑暗中的房間逐漸被視網膜所適應,房內的擺設也在眼裡從一片漆黑變得逐漸清晰。
唐千靜靜的趴了一會兒,直到自己覺得應該沒有太多的問題,翻過身,從枕頭底下掏出了一個小型的手電筒。
然後把枕邊早上硌到自己的書扒拉了過來。
兩個物件放在了一起,適應黑暗的眼睛已經能不憑藉記憶而是直接看到它們的全貌。唐千略略翻了翻書頁,還是有些猶豫的往窗簾完全拉上,視窗完全封死的窗戶的方向看了一眼。
萬事俱備,但有些事情仍舊讓人很難安心。
他下定決心似的開啟了手電筒,照到了翻開的那一張書頁。
這只是一本普通的成語詞典,從外表上看確實是這樣。
唐千向嬸嬸解釋過,說這是為了寫高考背成語的需要,才把這種大傢伙放在床頭,正適合在早起和睡前的時候記憶。但事實究竟如何,只有唐千自己知道。
他翻到了一處空頁——或者說,這本詞典原本因為排版問題留出來的空頁。現在的空頁上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跡潦草的小字,是唐千自己的筆跡。
這些字曾經被潦草的寫在一張便籤紙條上,只是唐千自己實在不敢確保能把一張脆弱的紙條儲存許久,從下定決心開始就把上面的內容抄在了其他的書本或者筆記本的間隙。一是防止被輕易發現,二是確保能被長久的存放。
而那一開始的紙條,早被他用從叔叔那裡偷偷借來的抽菸用的打火機焚燒殆盡。那時的他年歲更小,沒有接觸過廚房以外的明火,甚至順帶偷拿來了個菸灰缸,放在窗臺上燒香似的“虔誠”的盯著火苗直到消失,生怕一不小心惹出什麼多餘的麻煩。
那時的他並不遮遮掩掩,因為無論他的謀劃怎樣堅決,那時的他都可以算得上絕對的安全。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他還是認識的到,都是因為那個女人後續的處置,他才得以從漩渦中走出來。
但此刻他還是遵從了最初的希望,從漩渦外走了回來。
前途未卜,孤立無援。
每一行都是幾個字間隔幾個字的描述,表示著一個活生生存在的人,這樣單獨分門別類的描述足足有幾十行。
這些描述並不完整,別說一些基本的資訊不能寫全,連名字都只是拼湊的細節。因為那時實在少有以真名示人的人。連告知他人一個完整的名字,無論真名還是假名的人都鮮有遇見。
正因如此,每一行的資訊都不能全信,但這也是唯一的線索,只能勉強拿來調查。
【李先生、北方人口音、住臨江區文澤街723號】
【喜哥、左側脖頸有痣、高一米八左右、家有女兒,年齡過小不能自理】
【喻小姐、長髮戴眼鏡、養白毛寵物、家住臨江區,具體待查】
……
這些字跡因為多年來幾十次的位置轉換和抄寫,已經幾乎烙印在了他的腦海中。可他還是不敢放棄實體的儲存,或許是因為不敢相信自己的記憶,或許是因為把它的轉移當做了一種記住自己的目的的儀式。
實在是……太容易淡忘了。
安逸總比危險適合他,他本就不是什麼勇者。
前途無量的誇讚,同學間輕鬆的玩笑,課間廣播時的喧鬧,放學時門口小攤上的吵嚷和叫賣。
現實的一切都太過於自然美好,甚至讓他一度忘記那些字跡的存在,忘記那些曾經發生過的事。直到被催促的學習時閒來無事翻到那一頁,他才恍然:原來那是曾經真實發生過的事,那是他在稚嫩的悲哀當中自己給自己的囑託。
幼年時的經歷如同一場久遠的大夢。就算是在現在,他也只有在夢中能斗膽回憶起他最恐懼的那一刻。
回憶起那個把他意外帶進深淵,又拼死把他救回來的人。只有那樣,才能讓他再次從深陷恐懼當中掙脫出來,重新開始咬牙記住自己要做的事,並將它貫徹到底。
他也不是對名單上的人一無所知。
開始救回唐千一條命的,就是作為那個人弟弟的藉口。
唐千的目光遊移,最終停留到空白頁的右下角。他知道那是毫無意義的內容,但一直一直從來沒有忘記過抄下這個字。
那個字是“唐”,是寫下最開始那張便籤條的人留下的簽名。就算在為了保守秘密燒燬字條的時候,唐千也看著那人留下的最後字跡,分外不忍撕下了那個邊角,現在也不知道失落到哪裡去了。
即使是一個遇事都怕的不行,只能做到極致才能勉強安心的膽小鬼有時候也可能會僥倖——只是留下這麼一點東西,應該不會出問題吧?
於是那張寫有一個字的邊角,也最終失落了。
——一張便籤容易被弄丟,一個便籤的小角自然更容易不見。唐千並不是太過細心的人。
他倒也想找回來,但一個寫有一個字的紙條,或許早已被哪陣風吹到了空中,被隨手掃進了廢紙簍,又或者被吹到了哪條馬路上,被車輪壓著攆著,最後變成看不出原本樣貌的小黑團。
大概就是這種結局吧?
唐千再一次把七十三行的資訊讀了一遍,讀完一遍,目光最終返回停留在其中的第十三行。
【高老闆、急於還債、住南豐區祁元小區,具體地址待查、獨居、有健身習慣】
在徵兆出現的時候,他選擇這位第一個進行試探和調查是有理由的。
不僅僅是因為他自己也住在南豐區,更是因為這個人在他久遠的記憶當中確實存在。
那是和那個人交接最多的成員之一,也是那個人口中的上線。少數需要前往人多的地方的時候,那個人也會帶上當時的唐千作為掩飾。
因為一個幼小孩子和年輕哥哥的組合看起來並不顯眼。
在那時,唐千親眼見到了更年輕的韋高馳本人,因此有辨認出那人長相的自信。果不其然,他也在人海當中,憑藉那麼一點微薄的資訊,尋覓著一點點的蹤跡,找到了那個人真正的所在和真正的身份。
他記得,那個人常和高先生在咖啡廳碰面,帶上自己的時候就點一個冰淇淋,讓他在一旁獨自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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