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灑落精舍中。
大湯皇帝盤坐在蒲團上,月光落在他的髮絲上,也落到了他的那張神情淡然的臉上。
高錦從門外走了進來,先是點了根蠟燭,然後又找了件厚袍子給這位皇帝陛下披上,嘴上還一直唸叨,“陛下,不是我說,都入秋了,天氣眼瞅著涼得不行了,還穿這麼點,要著涼的……”
換做別人,說到這裡,就要說什麼陛下要保重龍體,那才能讓天下的百姓安心,但這位高內監只是話鋒一轉,說道:“陛下你要是得了傷寒,奴婢可又得熬藥了,你知道奴婢最討厭那個藥味的來著。”
大湯皇帝臉上有些笑意,“你這奴婢,越來越放肆了,就該讓你去先熬一年藥,聞個夠。”
高錦嘖嘖道:“陛下,你這是說的啥話,奴婢熬的藥,別的人敢喝啊?不得陛下你自己喝了不是。”
“熬了倒嘛,反正又不是什麼珍貴東西。”
大湯皇帝說著話,這才站起身來,來到窗邊,高錦這才將手裡的紙條遞過去,然後沉默不語,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
大湯皇帝低頭看了一眼,然後就把紙條遞給高錦,高錦也不說話,把紙條放到燭火上,這就燃燒起來,然後高錦鬆手,青煙嫋嫋,有些浮灰,飄蕩之後,到底還是落到了下方的銅盆裡。
大湯皇帝看著窗外,有些沉默。
高錦安安靜靜地蹲在銅盆前,撥弄著那些紙灰。
“朕的那個兒子,看起來是要跟朕打擂臺了啊。”
大湯皇帝微微一笑,“父子父子,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麼個意思。”
高錦依舊沉默,什麼話都不接。
“高錦,朕的幾個兒子,是不是白生了?”
但好像大湯皇帝並不打算放過這個跟自己相伴多年的內監,開口詢問之後,高錦就沒法子裝聾作啞了。
高錦想了想,“不算吧?”
大湯皇帝譏笑道:“不算?”
“那你說說,這幾個兒子,哪個是把朕當成爹來看的?”
大湯皇帝的問題,一個比一個難回答,這要是別的宦官,只怕這會兒就該雙腿發軟了,這可是一個回答不好,就很有可能死在這座精舍裡的。
可這種問題要怎麼回答?順著皇帝陛下說,說不定有撥弄父子之情的嫌疑,等以後某位殿下登基,知道了今日的事情,他這個老太監,還能活著不成?不順著,那更好,這會兒皇帝陛下就有可能動怒,天子一怒,流血千里。
這可不是說著玩的。
但高錦只是揉了揉腦袋,“陛下這麼說,還真是。”
既然沒辦法站在中間,總要倒向某一邊,那高錦從來都是會選擇倒向眼前的大湯皇帝的,兩人相伴多年,是有些超過主僕的別的情誼在裡面的。
“說一說。”
但大湯皇帝好像沒有打算就此善罷甘休,而是非要得到一個有理有據的答案。
高錦好像也是早有準備,很快就開口簡短說了理由。
太子殿下想著朝政,想著百姓,想著東洲,沒想過陛下。
至於其餘兩人,只想著皇位,心裡更沒陛下。
大湯皇帝聽著這話,有些滿意,但依舊問道:“李昭就沒想著那把椅子?”
這一次高錦沒有回答,只是反而問道:“依著陛下來看,太子殿下到底是該有這樣的想法,還是不該有?”
大湯皇帝聽著這話,也沒回答,只是看著高錦,“好你個高錦,反倒是問起朕來了。”
高錦咧嘴一笑,“陛下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聰明人,知道的東西肯定多,奴婢不明白的事情,不問陛下,還能問誰呢?”
大湯皇帝冷笑一聲,對高錦拍的這個馬屁,好像並不滿意。
不過他也沒有再繼續難為這個跟著自己多年的奴婢,結束這個話題之後,換了個話題問道:“高錦,你說朕是脫了這身道袍,穿著帝袍好看,還是就如此也好看?”
這個問題落到高錦這邊,就也很快會有答案,“陛下穿什麼都好看,憑著心意來唄。”
又是一句完全偏向大湯皇帝的言語。
大湯皇帝打量著這個胖男人,“高錦啊高錦,朕很多時候都想問你,你說了這麼多話,都是真心的嗎?”
高錦嘿嘿一笑,“那得陛下自己去想,但奴婢這輩子也只有陛下這一個主子而已。”
大湯皇帝笑而不語,只是揮了揮手。
高錦會意,這就起身,走出精舍,去提起之前放著那盞燈籠,然後慢慢悠悠走出了朝天觀。
大湯皇帝看著高錦的背影,只是伸手取下了身上的那件厚袍子,重新坐回了蒲團上。
不多時,有一道身影掠了進來。
老朋友。
寶祠宗的暗司司主束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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