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我剛才說我不是道門中人,師傅你就生氣。
還是我早間和昭靈師傅生氣,犯了什麼師祖忌諱。
你們成日說我不是道門中人,我怎麼說不得。
什麼叫姓名稱號,我才回來,怎麼就不歸了。
我為何要去她家長住?”她越說越急,“是不是我說她家水好蘿蔔好你也生氣,你進來還說什麼她人過,自身因。
你怎麼能因為我說別人家蘿蔔好就叫我去別人家,哪有師傅這樣。”
山風透窗,將她鬢角碎髮再次吹亂,滑落耳邊在腮邊拂了又拂,在山下不覺這煩惱絲擾人,現只想找個剃刀盡數刮個乾淨。
停雲往臉上狠蹭了一把,跺腳道:“去別人家那麼遠,不如我把頭髮剃了去前頭老和尚處當姑子,回來還近些。”
觀照看了眼麻灰道袍下的雲錦繡鞋,仍是雙目空空望著窗外,笑道:“俗世幾日,沾得林間猴樣,不似雲裡鶴身了。”
“你又不許我聽講經,我哪知道那亂七八糟說的什麼意思,什麼是不歸?”
“我與謝老夫人商議,著你入她謝氏門,歸她謝氏祠,以後,你就不是...”觀照又復淡然性子。
“什麼商議,何時商議,憑何你們商議。“停雲等不及她說完,打斷道:“你不是說各人自有因果,為何我來去要由你們決定。
你...你....”她心急口拙,氣道:“你知行不一,見不得祖師的。”說罷也知這話不好,只是喉間哽咽腦中亂麻再想不來別的。
抽泣兩聲才要說不是,觀照笑道:“是了,祖師言:為學日益,為道日損。
何以成大通,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心死方成。而今我,肢體全,耳目明,形不能離...”
她轉頭,仍舊將停雲碎髮別向耳邊,“同和二年,我見你水與土,泥與塵。
是故生凡心,起妄因,俗念難消,牽掛如今,云云..”
“你就是說我誤了你大道。”抽泣聲停,停雲雙眼通紅,兩汪淨泉水,一行到腮邊。
自從去了謝府,萬事都很怪,她早知自個兒是個沒人要扔路邊的孤家人,但從未覺得這事有何值得傷感。
誰能記得兩三歲前的事,好像睜眼看到的,就是山上日月,觀裡經文,遇不到什麼愁,一筐防風藤壞了,氣一陣也就忘了。
直到此刻,那種水溺泥腥的窒息惡臭感撲面而來。
像床上蜘蛛,林裡蜈蚣,七八隻百十隻腳一起動,密密麻麻的往鼻孔鑽。
她吸溜著拿袖口往鼻翼處大力揉了一下,鼻腔口息之間的阻塞感仍舊揮之不去。
“你就是說我害你見不得祖師。”她又問得一句。
“非是如此,”觀照道人輕搖頭,然看過停雲片刻,她轉臉道:“我與謝老夫人商議,挑個合適日子接你去吧。”
“我何時說過我要去,我根本沒說我要去。”
觀照看向道家祖師下的供奉盤子,裡頭擺著的金絲手鍊層疊繁複,做工不菲,翠玉項圈透綠如水,價值千金。
她說的卻是:“你手上明月珠好看,來日定然不缺,那空的一粒血竭,就不補了吧。”
“師傅,我沒說我要去的。”停雲壓著哭腔道。
“你此去紅塵,尚能返空山,若留在這,就再出不得道門。云云,”觀照忽而悵惘,語氣漸微:
“我至今尚未得道,不能誤你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