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裡的盛京夜夜歡騰如沸,天邊星月與時不時升空的焰火交織,幾近於白晝。
謝老夫人仰臉看著窗外,半晌略帶可惜道:
“你說的那個管事是叫盈袖吧,我見過兩次,模樣還好,就是年歲太小了。
難為以前郡夫人教過些後宅事,端茶送水支應點銀錢雜事還算周到。
放在以前,便是要做良妾,咱們隨口說個話,那頭巴不得抬舉。
如今倒不好辦,王家勢短,定是想求個好人家女兒撐一撐外頭事,她也就不夠相看了。
再說為妾,王亨本不長進,若叫正妻過門之前養一堆鶯鶯燕燕,越發汙了名聲。
他自個兒是混在花間從裡,大抵也是明白此理,有些事做得說不得,所以才不聞不問的。
咱們最知婚姻事,別趕著去做落人話柄的活兒,只管叫她來這玩耍,至於旁的,一概不要應承。”
“嗯。”崔婉應道。
等得片刻,見謝老夫人再無別話,崔婉告安離去,回了自己院裡。
匆匆又到十五上元,這一日梁不禁夜,郎君婦人皆可往街上去,纖雲在黃昏時便不停地催。
晚霞還緋紅如錦,崔婉領著兩人上了馬車,丫鬟婆子隨著出了門。
街上車馬流水,魚龍相舞,藝人將鐵花敲打噴的足有丈餘。
猜過燈謎,買過糖人,看過蹺戲,煙火迷離裡纖雲不知問了幾回“好不好玩?”
“好玩極了。”渟雲道。
夜深方盡興,一夢到三春。
桌上描的花草冊子已然換過好幾摞,窗前積雪一陣比一陣薄,突而一天早上,樹樁子上就爬滿了新綠。
停雲醒來趴在窗臺上,雙目炯炯看過一陣,轉頭跟伺候她起床的簪星道:“開春了,我看到外頭樹長葉子了。”
簪星打趣道:“那外頭樹時時都有葉子,怎麼就開春了呢。”
“以前是舊葉子,現在是嫩葉子。”
“娘子可起了,大娘子剛喊我送春衣來呢,這個日頭說猛就猛了。
外頭走一陣,大腦門小腦門全是汗。”外頭陳嫲嫲大呼小叫進來。
看見渟雲在窗戶處,美滋滋道:“我這可來的是時候,快快快,趕巧了試試。”
她將手上抱著的一疊衣裳擱在案几上,抖落開最上面一件,薄縹素緞裁的襦衣,左右袖子翠線紅絲繡了喜上梅梢圖。
這種料子鬆軟貼身,既不似棉錦保暖,又不是夏日薄羅輕寒透風,最是適合踏春。
再往下抖,那一疊又羅裙三四,長短褙子腹圍合計有五六套,樣樣都是小姑娘家輕快色彩。
催著渟雲上了身走到院子裡,崔婉也給纖雲換了春衣試新裝,兩個女兒家,好花成對,好事成雙,當真好看。
不足就在.....崔婉瞧著纖雲嘆了口氣,自家女兒平日是吃了多少零嘴。
這冬日衣裳褪下去,再壓不住身形,只看得那張小臉圓滾滾跟個包子樣。
可愛是可愛些,可愛不是長久之計啊。
她仔細瞧過兩個姑娘身上,針腳大小裡襯都合乎,轉頭叫來纖雲乳母嚴聲交代道:
“你替我傳話去,雲兒大了,少食養身,少求惜福。
再讓我知道誰私底下由著她性子胡吃,我定告了阿家,一併子打發出去,誰的面兒也看不上。”
乳母笑道:“娘子不必過於憂心,咱們雲姐兒不到年歲的。
沒準過個半年,她那身量蹭噌往高了拔,指定是跟哥兒一樣長身玉立的。”
“休要胡話縱著她,”崔婉又往外看了一眼,渟雲和纖雲各拿著個線軸在與女使拉拉扯扯糊風箏。
不看則已,一看越發急上了,“若叫一身橫肉長到十五六,我不嫌她,她自個兒怨我,你只管傳話去,不許再說。”
“哎。”乳母看崔婉格外上心,忙點頭道:“我即刻與底下交代一聲。”
等人轉身走了,崔婉又與身後隨身女使閒話道:“也難怪阿家千挑萬選選了她來,我也喜歡。
長的乖巧,性子和氣,還寫的一手好字,棋也和哥兒下的有來有回,哎,這一說,像是咱們雲兒處處不如人了一樣。”
女使捂嘴輕笑道:“娘子說哪裡話,人貴在骨不在物,她自有千好萬好,總比不上咱們雲姑娘是從娘子肚子出來的。”
“不可大白天的隨口胡謅。”崔婉低低嗔了一句,“給人聽去,阿家生氣的,人以文武品性論優劣,豈可.....”
大抵她自個兒也知道是句虛話,話漸說漸無到徹底收了聲,只來來回回瞧著外頭,一雙秀眉越蹙越深。
是耽擱不得了,慣子如殺子,再是心疼女兒,該入學還是得入學。
而今天氣乍暖,估計還有還寒日,正好先請著師傅,等徹底入了春夏,便可正經上課了。
待晚間謝簡散朝回來一提,謝簡道:“早該主理此事,不過她是個女兒家,六歲開蒙,也算勉強不誤才情。
去年,範中書門上私塾散了,我看,咱們尋個合適園子,請人修整打理著。
等明兒我與京中幾位學究商議,如果有人願意來,就選個吉日,今年不開,以後也用的上。
到時候雲兒一併去聽一聽,稱得一聲師承明傅。”
崔婉聽得心喜,連聲應下,伺候謝簡脫衣。
兩人各有驚覺許久未曾同寢,上次崔婉替他解釦,還是元月新假休沐期間。
色馳則愛衰,崔婉垂目,心中想問平日書房多是誰在伺候,唇舌微微蠕動片刻沒作旁聲。
“郎君累了一天,早日歇吧。”她把換下來的袍服遞給女使,溫溫笑過熄了燭火,想挑開某些事,又怕挑開某些事。
一如夜色時濃時淡,時暈時散。
而“私塾修整”聽著聲勢浩大,實則完成的飛快。
選址在謝府後院水榭處,十來丈的一塊空地原是謝府幾個哥兒練習騎射校武的地方,旁邊茶室亭臺概樣不缺。
這又尋了匠人來,青磚砌了個方正屋子,裡頭擺上書案條凳,尋幾副筆墨往牆上一掛,就等謝簡題彩了。
時日春分,崔婉領了渟雲纖雲往水榭處看幾個哥兒置聯子。
一掛兒炮仗噼裡啪啦響過,亂紅飛染天際去,下人雙手呈上紙硯,謝簡揮毫一簇而就。
“叫好”聲裡,謝簡挽了袖口,招呼謝承將那聯子用柏香烘烤,裱進備好的書畫框裡,堂堂正正定到了屋子房門兩邊。
渟雲側身看,寫的是“禮樂為舟,渡滄海而明德性。詩書作鑑,量山河以立勳名,橫楣題作修身二字。”
四周笑語陣陣,她想觀子裡的祖師兩旁也掛了聯子,寫的是:世事迷津,須向山中求覺路;天道難悟,更唯此間證玄機。
聽來兩個大差不差,祖師的肯定好,那這個也不錯,當下也跟著眾人拍了兩下巴掌。
謝簡拈了拈刮的油光水滑下巴,自得甚濃,雖說各家各處只要請的起先生,都能在宅子裡掛個私塾。
不過,官宦貴在自知,同僚來往一說有私塾,少不得要問哪方聖賢授課?何家小兒求學?
一問無山長,二問無王孫,徒惹笑話,不如不開的好。
現而今謝府開了,從此便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真正的文人清貴,詩書世家了。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