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建築,古來也有幾十個僕從相互交替往屋頂注水的,只是梁律有令:
僕不得與畜產同。
盛京之內,無論為官為富,明面上總要忌憚龍顏天威,未敢有此舉。
故而想尋得一處,須天時地利,謝家幾代人私產田地阡陌縱橫,端得是找不出這麼個地方。
遠遠快到了,纖雲看的稀奇,拉著崔婉蹦跳指著屋子道:“怎麼那頭下雨了。”
宋辭搶著答話說了一通來歷,逗的人跑著要去,宋太夫人解釋道是“盛夏裡,白日黑夜都住得。
現兒個是初夏,早晚裡頭又涼又溼,因此咱們先去外頭闊亭玩了一陣,這會方才往裡。”
話間挑不出毛病,且只能當她說的是真的,謝老夫人恭維數聲“風水寶地”,且走且先閒話一併走到了廊橋處。
底下是二十來個青石墩子列成一排,上鋪木板銜接,兩側立了欄杆扶手防止人掉下去。
行過廊橋,便是湖中“自雨殿”了,宋辭和纖雲早隨著女使丫鬟奔了去,獨渟雲跟在謝老夫人身後,一步一步挪的心驚膽戰。
總覺著手上沒個著落,腳下木板又不結實,走一步深一步,岸在此身難回處。
她看宋謝兩家大人聊的熱絡,未敢吭聲喊停,幸而手上還掛著大串松明珠子,捏了兩粒在指尖,也算尋著東西摸索。
如此勉強過了廊橋,穿雨迎風進門,裡頭果然清涼非常,無泉有水,無霧生煙,花鳥草樹遍佈,怡然勝於陽春。
僕婦領著一行人落了座,粉墨登場唱了大半時日,午膳也沒正經吃,就在位置上瓜果點心茶湯將就用了些。
日暮將近,宋府底下來傳,說是各家郎君都到了,在聽風處歇著,幾個哥兒也在回來的路上,還請夫人娘子們轉道兒去。
莊園地廣,聽風處和這“自雨殿”遊玩所在隔了約莫十來裡,轎輦人力不足,特備了馬車。
渟雲聽得崔婉輕說要走,霎時站起要往外,這紅臉白臉唱的什麼東西,她一句也聽不懂。
桌上珍饈玉饌,更是難以下嚥,唯耳邊潺潺不歇,往腦門裡鑽似得。
只想著等將來師傅回了觀子,怕是說破天她也不信,自個兒在水面上坐了三四個時辰。
等出了“自雨殿”,又覺這想法不對,雖然水上有樓聽起來荒唐,可師傅從來不懷疑旁人用心,當然就不會懷疑自己編謊話。
想著這些有的沒的隨著謝家一行人上了馬車,謝老夫人這才關切問:
“云云為何今日話格外少,可是晨間嚇著了?
原也沒誰叫你去,什麼鳳毛麟角物件要你為難自個兒,凡咱們處有的,你張口說一聲,底下就給你送去了。
咱們處沒有,費心些求就是了,哪叫拿肢體性命玩笑,她不心疼自家兒郎,是她的事,下回再有,說什麼也不叫去站著。”
這會趕馬的是謝府自家僕從,先送了謝簡等人往聽風處,又隨著宋府的人特來接謝家女眷,因此謝老夫人不怕話被外人聽去。
崔婉亦是嘆了聲道:“正是,我看那袁娘子乖張逼人,是非良善,虧她還沒失了智,知道咱們謝府小兒傷不得。”
渟雲滿腦子都是那水上樓閣,沒聽見謝老夫人和崔婉說了什麼。
纖雲鬧得一句“我也想知道四姐姐要什麼寶貝呢?”,渟雲方回神,連忙道:
“我不要別的,我想把丹桂要回來。”
崔婉下意識看了眼謝老夫人,阿家最恨人忤逆,她怕渟雲再提此事,謝老夫人生怒,趕緊道:
“這是從何想,她言行不良失了下人本分,祖母攆了她,你要人回來,豈不是說祖母處事不公。”
謝老夫人笑道:“是,你崔娘娘說的不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你要人回來,我不是不能法外開恩,你倒說個理由,為何口口聲聲替她求情。”
“我想她回來,是了了這樁因果,當日在山上,我若不問你要一囊珠,也不至於讓她丟了性命。
她們說她出去就活不成,我不能因一己私慾生此孽障,將來見不到祖師,我就和師傅去不到一處了。
我師傅回來,要知道這事,定不許我回去,求求謝祖母,你把她帶回來吧,我有銀子,我給她錢也使得。”渟雲急道。
崔婉稍鬆了口氣,這個理由居然出奇的好,果然謝老夫人真心實意笑開,她本就不想渟雲站到靶子處去。
站穩了,面子不在謝府臉上,沒站穩,謝府跟著丟人。
若叫渟雲真是看上了哪個物件想據為己有才出此風頭,回去無比得好生教養著,方才聽到是要那個人同樣不喜,當是為著和自己對著幹呢。
現聽說是這麼個來路,樣樣俱是通的,謝老夫人道:
“當真你師傅教的你一副憐蛾惜蟻腸肚,算了算了,我尋她回來,再讓我抓著下次,大羅神仙來也說不得情。”
聞聽此話,渟雲胸口巨石落地,再無別唸,連同那水上苦楚一應忘的乾淨,靠著車廂搖晃到了莊子聽風處。
和纖雲笑鬧下了馬車,看天色還早,榭內已經點了燈火,四方宅院通透,飛紗飄帛,是仿著秦時敞屋所建。
進到院裡,未見人面,先聞人笑,儼然是今日宋府來客並非謝府一家。
謝老夫人這才徹底明白,不是她討著了交情,是宋府順路送個交情。
她不明白的是,並非宋府要送交情,所謂夫在殷憂,則竭誠待下,既得志,則縱情傲物。
宋爻此生都快埋進棺材裡的人,哪有殷憂心思苦心孤詣要攀謝府的情。
還不是前日文武在殿上起了嫌隙,天子一句話要看將相和,底下郎君就得順勢往一個桌上吃飯。
趕巧了宋爻和謝簡還算投緣,一個兒子不省事,一個老爹早沒了事,湊在一處也算弄拙成巧。
既然是演將相和,免不得還有一堆捧場的,這就新舊遠近來了好些,聚成一圈說書論詞行酒令,玩的十分熱鬧。
因敞屋不分院,來的又都是闔家,故男女只隔著一簾帷帳。
宋太夫人才招呼在座的女眷與謝老夫人相見相知,纖雲指著帷幔另一邊喊:“咦,那不是么娘姐姐嗎?”
宋爻本就是為著安樂公和謝府生的事,現天子親往陶矜處探望,又有改年號大赦天下,今日宋府自然也請了人來。
陶矜舊疾未愈,出入只能坐在輪椅上。
他那新娶佳人怕底下伺候不周到,行走一步都要親自跟著,這才不與女眷在一處,而是在另一邊。
大人尚沒回應,纖雲拉著渟雲道:“快看,真的是姜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