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不長東

第60章 聖明

按這個日子算,上次見陶姝,已經是一年以前。

渟雲下意識摸了摸腕間珠串,藏下來的那一粒血竭,拿油紙裹了又裝進個香膏小瓷罐裡封了口,埋在院中忍冬藤根下面。

忍冬是多年生藥材,榮枯自有天時,無須年年移種,不怕有人去翻動,丹桂常在土壟處折騰,也沒人懷疑她突而做了手腳。

第二日晨間,早早有女使來接渟雲,姐兒大了,來去少不得兩三個丫鬟婆子跟著走,只崔婉那頭人也多,就單點了丹桂貼身隨著。

二人往崔婉院裡匯合後同上了馬車,初夏朝陽在頭頂掛了好久還是個柿子樣彤紅色兒,隔著窗簾把馬車裡面都染得帶了甜氣。

前幾日謝府已遞了帖子,到了陶府,小廝通傳後,出來相迎的卻不是姜素娘和陶姝,而是個中年婦人並四五個女使。

但看諸人皆是衣衫玄素,額抹孝箍,問禮見安自說了來歷,渟雲才知婦人是陶矜長子陶籬的內人徐寧。

陶籬而今在府為父丁憂,她自然要跟著,尋常家裡添了兒媳,宅門事都該賦予年輕女眷,又遑論姜素娘那個年紀,哪能與徐寧爭權。

何況長子早已婚娶,場面上的事,本就不該老爹續絃出場,還是個能做陶矜孫女的續絃。

更有謝府勢重,徐寧不敢怠慢,饒是她年歲比崔婉長了快一輪,接了帖子後仍是決定親自相迎。

小廝在門外遠遠看到謝府馬車,立馬往裡稟報,早有準備的徐寧甚至沒讓崔婉等候。

崔婉久經世事,見怪不怪,渟雲近日翻多書本,最知慎言,只餘光打量陶府正門還懸著白幡。

唯纖雲拉著崔婉手,腦袋一歪往徐寧身後瞅,奇道:“誒,怎不見么娘姐姐,咱們不是來看她的嗎?”

徐寧稍帶笑意,彎腰哄著纖雲道:“嗯?這是府中五姑娘,好生俊俏的娃娃,你么娘姐姐在院裡,陪著她孃親呢。”

順勢再逗了逗渟雲,“這位姐兒定是那小菩薩,果真靈秀仙姿,當得起渾名。”

說罷直起腰與崔婉道:“我倒也有兩個女兒,大了不在膝下,孫女卻還小的很,禁不住奔波,哪能往京中來。

該叫娘子得空,多帶著這小娃娃往我面前走動添個樂,可府中孝期未滿,嗨....”

這話跟不少人說過了,陶矜之死已然牽連陶籬,怎麼可能再誤孫輩。

聖人恩澤是特赦,並非平反,只要陶家還一日還頂著牽涉廢太子謀逆案的名頭,那留京的陶家人能少不能多。

徐寧又道:“謝大娘子可莫怪,我那阿家,是個至情至性人,小祥將至,思故心哀以至身衰力竭,實難吹風迎客,咱們往裡去吧。”

她打聽過謝府和姜素娘關係,三五面觥籌之誼,還都是別家順道兒碰上的,深能深到哪。

近日朝中命婦來了一撥又一撥,都說找姜素娘,歸根究底,是聖人也認為讓個年輕續絃為安樂公哭墳不妥,早些遣人來交代。

想今兒個崔婉登門,還是同樣緣由。

話能說到這份上,不是給姜素娘臉面,而是各家各處,都求個體面,體面就在於決計沒有苛待那寡母孤女。

崔婉福身稱是,一行人閒話寥寥往裡,看園中花木一概清減,比渟雲上回來似乎還蕭條了些。

徐寧領了人過院請茶敘話,園中喪期無有玩樂,擔憂兩個小兒耐不住性子,特遣了幾個年幼丫鬟陪著在一間側屋房裡弄些書畫筆墨。

這東西既能打發時間,又免歡聲笑語有失肅靜,唯一的問題就是纖雲不愛,抓著筆桿苦臉道:“我在自家寫字,怎麼來了還寫字。”

渟雲倒是不以為意,看牆上桌間掛了好些畫副,不飾色彩,僅以黑白描摹,大有丈長,小僅方寸,生熟宣紙各有。

粗則寥寥線條,似乎只想略表意趣,細則花繁葉茂,皴染力求纖毫。

可惜形神皆有不及,連技巧筆法都看著生澀的很。

“那是誰畫的?”她指著一副空山幽蘭圖問。

“是主君得閒畫的。”丫鬟回道。

陶矜以文得名,自是書畫皆有涉獵,膝下兒子耳濡目染,以此為興,只生在富貴,未經勤練,僅能自娛,稱不得大家。

而且房中紙上並非神境妙手,乃是受困於宅邸苦悶握筆所作,哪能揮灑自如。

渟雲垂首,一時小有自得,想掛著的不如自個兒前幾天畫的那副好。

轉念又記起觀照所言,練習只為自身增益,不在與人高低,抿嘴暗念了兩聲無量天尊。

丫鬟看她神色有異,逗趣道:“莫不然娘子也習丹青,認得其好。”

“嗯。”渟雲點頭道:“我很小就與師傅學畫,這個…這個…”她一咬牙:“畫的真好。”

身後丹桂翻了老大個白眼:這姐兒瘋了。

丫鬟卻道:“小娘子好眼力,好些人上門與主君求書求畫的。”

丹桂:那就是很多人瘋了。

直至天上太陽成了個杏子樣金黃,徐寧跟崔婉來房中尋了人,轉道兒往陶府後堂去,說是姜素娘常年在祠堂守靈,吃住都在那。

渟雲總算見著陶姝,人一身素麻長襟裹身,站在姜素娘旁側,小小年紀泛著山上瘦木枯朽氣,唯腕間兩粒油潤珠子一紅一橙尚有亮色。

再看姜素娘,蒼白麵容如同正門懸掛那魂幡裁剪出來的一樣,太陽烈些都能曬成飛灰。

連纖雲都覺得涼滲滲的,拉著崔婉小聲喊了句:“么娘姐姐”,站著不肯上前。

徐寧福身見禮,與姜素娘道:“謝府娘子來探望阿家。”她比姜素娘大了兩輪不止,恭敬略顯荒唐。

姜素娘頷首,轉與崔婉要笑,記起自個兒不該笑,一時面容尷尬,只得看向纖雲道:“雲兒也來了。”

她輕推了推陶姝,“你不是常惦記兩個雲娘子,今人來了,怎不上去說話呢。”

陶姝這才與崔婉見禮,又與渟雲道:“雲姐姐”,並未要與纖雲招呼。

姜素娘忙道:“這裡不是待客處,咱們往旁屋坐吧。”

徐寧識趣道:“謝大娘子是阿家舊友,必有情衷相敘,趕巧屋裡還有旁事,還請允我午間再來作陪。”

各人稱好,待徐寧領著丫鬟離去,姜素娘一回身,三十未及的年齡,渟雲竟在她鬢間見了華髮早生。

崔婉亦是不忍,輕道:“娘子深情,只哀思太甚,傷及本源,安樂公泉下有知,必然不願。”

兩人年歲顛倒,陶矜可能有真愛,姜素娘能有幾分心悅,同為婦人,崔婉如何不知,但此情此景,哪有別話可講。

她攬過渟雲,玩笑樣道:“該叫我早些帶雲兒過來,與你念兩本祖師經文。

世間憾事何其多,鸞鳳失伴,鶼鰈難終,可日子,還要往下過呢,你不為自己想,也該為么娘多想想。”

“承蒙娘子惦記,我....”姜素娘抬手摸了摸陶姝鬢邊白孝,強顏道:

“咱們進去說,時期非常,僅有清茶聊表情誼,還請娘子擔待。”

崔婉再作寒暄,隨了姜素娘往內,兩人對坐,轉而打發了幾個小姑娘往屋外玩。

玩也沒個痛快,一個老嫲嫲時時跟著,聲不能高,笑不能盛,走不能及,花更是不能戴,雖然姜素娘院子裡就沒幾枝花。

暮春小夏,哪裡不是花紅柳綠,唯此處樹上葉子都透著香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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