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緣的紐帶可以是最溫暖的庇護所,也可以是最黑暗的囚牢。——索福克勒斯
滕家老宅張燈結綵,院子裡擺了八桌流水席。屋簷下掛著的紅燈籠在晚風中輕輕搖晃,投下一片片流動的光斑,照在賓客們油光發亮的臉上。
滕豔蘭穿著母親硬塞給她的碎花連衣裙,腰間那條勒得她喘不過氣的束帶讓她不得不挺直腰板,坐在主桌旁給奶奶夾菜。
九十歲的老人牙口不好,她仔細地把紅燒肉撕成細絲,又用筷子尖挑出每一根肉筋,拌在軟糯的米飯裡。
“蘭蘭啊,”三姑突然湊過來,濃烈的茉莉香水味混著口紅的蠟味撲面而來,“聽說你那個法醫男朋友,還沒跟你領證?”
筷子在碗沿磕出清脆的聲響。滕豔蘭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聚光燈一樣打在自己身上,連隔壁桌嗑瓜子的聲音都突然停了。她扯出個笑:“案子多,忙過這陣……”
“忙?”二姑從糖醋魚裡抬起頭,嘴角沾著的醬汁像道未癒合的傷口,“再忙能耽誤領證?我女婿當初追著我家丫頭去新疆出差,在戈壁灘上找了個民政局就把事兒辦了。”
幾個姑嬸突然都看過來,目光像探照燈般在她身上來回掃視。四姑削著蘋果,水果刀在果皮上劃出鋸齒狀的痕跡:“要我說,拖著不領證的男人都有問題。你表姐前夫不就是?說什麼事業上升期,結果跟藥代小姑娘在值班室搞上了,被抓個正著……”
滕豔蘭的指甲陷進掌心,指腹傳來陣陣刺痛。她想起昨天出現場時,李睿蹲在腐屍旁八小時沒挪窩,防護服裡的汗水順著褲管往下流,在地面上積成一小灘水窪,就為提取一枚完整的指紋。
“李睿不是那種人。”她的聲音比想象中尖銳,連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母親突然遞來一碗雞湯,油膩的湯麵上飄著的枸杞像凝固的血點:“你王阿姨的侄子,公務員,副科級,有房有車……”
“媽!“這一聲幾乎是吼出來的,連主位上的奶奶都被驚得筷子一抖。
院子裡突然安靜下來。奶奶的筷子掉在地上,在水泥地面彈了兩下,九十年歲月刻出的皺紋裡藏著瞭然:“蘭丫頭,去給我盛碗甜湯。”
廚房裡蒸汽氤氳,灶臺上的大鐵鍋咕嘟咕嘟冒著泡。滕豔蘭機械地攪動著鍋裡的銀耳羹,木勺撞擊鍋壁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裡迴盪。
手機震動起來。李睿發來張照片——解剖臺上擺著個證物袋,裡面是枚鑽戒。
“在死者胃裡發現的,”緊接著又一條,“用雙氧水泡了三遍還是臭的,得重新買。”
她突然笑出聲,笑聲在空蕩蕩的廚房裡顯得格外突兀,笑著笑著眼眶就熱了。窗玻璃上凝結的水珠滑落,模糊了她的倒影,那條碎花裙像片不合時宜的雲彩,突兀地飄在這充滿油煙味的空間裡。
回到席間時,她看見姑姑們圍成一圈,正在傳看某位青年才俊的照片。照片在眾人手中傳遞,像張燙手的撲克牌。父親抿著白酒,杯沿在他乾裂的嘴唇上留下一道溼痕:“年底前不帶證回來,就別帶人回來了。”
這句話像把鈍刀,慢慢割開她的胸口。滕豔蘭摸出車鑰匙,金屬的涼意透過掌心傳來,戰術靴踩過滿地的瓜子殼,發出細碎的爆裂聲。夜風裡,她給李睿發了條語音:“明天請假,帶身份證。”聲音裡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手機很快亮起:“出現場,明早解剖連環殺人案死者。”簡短得連個標點符號都沒有。
她望著老宅門楣上搖晃的紅燈籠,那抹紅色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刺眼,突然想起某次出現場時,李睿戴著橡膠手套對她說:“婚姻就像屍檢,得把每個器官都剖開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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