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高朋滿座,賓客滿堂,觥籌交錯間,老少爺們都喝十分盡興。
在這一片熱鬧歡騰的氛圍中,卻見一個錦衣華服,約莫三十來歲的男子端起一個白瓷酒杯在眾賓客面前,朝著坐於上首的獨孤無憾敬酒道。
“爹,今日歲末佳節,難得四方英雄雲聚我們無雙城,兒子我也敬您一杯!”
“……”
坐於上首的獨孤無憾並未起身,甚至面對自己兒子的賀詞恭維也未曾展露出絲毫的笑意。
此刻的獨孤無憾和方才在後院涼亭中,悉心愛護長孫的慈愛模樣,似是判若兩人。
周遭的賓客一看父子二人這架勢,不由得互相交流眼神,雖是未曾明說,但是顯然這無雙城兩父子不合的傳言早已流傳甚廣。
正當那錦衣華服的獨孤無雙,臉上的假笑都有些繃不住的時候,獨孤無憾終於徐徐開口了。
他先是看了一眼滿座的賓客,目光在獨孤無雙身旁的兒媳冷月苓臉上停頓了片刻,隨即又眼神複雜的看向自己的兒子,徐徐說道。
“你……你真的要我喝了這杯酒?”
“……”獨孤無雙尷尬一笑,正有些遲疑,一旁的冷月苓卻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角。
獨孤無雙這才鼓起勇氣道,“爹,您這是說的什麼話,新年賀歲,喝一杯又有何妨?你看這麼多親朋好友都在這裡,大家高興高興也好。”
“好,高興高興。”
獨孤無憾點了點頭,似悲似嘆的說道。
“高興好啊,你高興,他們也高興,大家都高興,總歸是好的。”
話雖坦蕩,但是當這六旬老者接過那酒杯之時,杯中酒卻似應了他的心意一般盪漾了一圈圈的漣漪。
獨孤無憾乃是無雙城的老城主,武林中有數的劍道名家,平生握劍數十載又怎麼會手抖?
他是心亂了。
一杯苦酒入喉。
這滿堂的歡歌,卻在七日之後換作滿目縞素。
無雙城老城主,獨孤無撼竟是在那正月裡頭,突然就這麼死了。
……………………
無雙城後院的蓮池涼亭之中。
那個小小的背影傲然如舊,只是如今卻披麻戴孝,一身縞素。
在他身旁,是同樣身披縞素,形如黑鐵的忠僕龔平。
“孫少爺,您該做決定了。”
龔平的眼眶泛紅,顯然之前老淚縱橫,也為自己的老主人淚灑當場。
獨孤劍看著擺在石桌上的錦盒,以及那兩件從錦盒之中取出的東西。
其中一樣是一件巴掌大小,晶瑩碧綠,雕工繁瑣的玉令。
【無雙令】
見此令牌如見城主,只有持有無雙令者,方可繼任城主之位,號令無雙城散佈神州大地之上的百餘分壇,近十餘萬幫眾!
顯然獨孤無憾自數日之前找到自己這位長孫之時,就已經獲悉了自己的兒子即將弒父篡位,是以提前將象徵著無雙城城主的無雙令交給了小劍聖。
獨孤劍仰面朝天卻淚如雨崩,心若苦海潮生,苦不堪言。
他哭爺爺獨孤無憾之死,更哭自己也即將死於生父之手。
獨孤無雙狼子野心,既然毒殺了獨孤無憾,下一步定然是會向他下手。
此刻這個四五歲的孩童,那小小的肩膀上卻承受著常人無法想象的壓力。
或許是感受到了獨孤劍心中悲苦,一旁的龔平提醒道。
“孫少爺,要不你就服下此丹吧,服下它,或許會對你好些。”
“……”
獨孤劍聞言,看向擺在無雙令旁邊的一顆墨綠丹丸,久久不語。
那顆丹丸色澤玄青,玄黑之中又泛起一絲詭異的墨綠色,彷彿和這俗世的滾滾紅塵格格不入。
事實上,它也的確和這俗世紅塵格格不入。
此丹名為【七世無情】,武林之中有南陵劍首,北飲狂刀,這二人都是指聶家和斷家的傳人。
唯獨西聖僧皇,單單指一個人。
江湖傳聞,僧皇是武林中數百年間集武學佛法大成之尊,其立志效彷彿祖釋迦摩尼,普度紅塵眾生。
然眾生皆苦,雖佛法浩大,仍未有可為。
是以他以藥理煉製出了兩大奇物,其一為孟婆茶,其二便是這【七世無情】。
這兩種藥,藥如其名,或可讓人忘記一段痛苦的回憶,或可阻隔人之七情六慾,令得七世無情。
龔平見獨孤劍看著那桌上的丹丸久久不語,幽然嘆息道。
“孩子,這顆七世無情,本是你爺爺親赴彌隱寺肯求僧皇所得。你爺爺求取這顆靈藥,全因他知曉你爹的大逆不道而日夕心痛欲死,遂欲借藥除去此苦。”
“想不到,他還在猶豫是否服藥,便已驚悉你爹將會下毒害他。最後,這七世無情終是輾轉交於你手,也不知是否是命運使然。或許你與這七世無情註定有緣?亦或是你與你的生父生母註定無緣?”
說到此處,龔平不由得又是一聲長嘆。
獨孤劍聞言,卻眼神陡然一凜。
他現在既已知曉獨孤無憾的用意,知曉爺爺早已哀莫心思,唯求他成劍成才,代表無雙城獨孤一脈繼續活下去。
他又怎能辜負獨孤無憾的期許。
他永遠不會忘記,他爺爺當日在涼亭對他所說的每一句話……
他的畢生希望,是要他——
舉世無雙!
萬眾矚目!
他要他成材!
劍路無情,我亦獨行!
七世無情入喉,在無雙城的夜空之上,豁的響起一聲萬里可聞的驚雷,天際更隨之下起一陣滂沱夜雨。
冷雨悽風,也不知是否蒼天有知,在為小劍聖被逼走上生生世世無情之路而同情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