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弗拉茲緊緊跟在老馬身後,在濃霧與扭曲的林木間艱難穿行。他感覺自己的肺部如同破風箱般劇烈抽動,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沼澤地特有的、溼冷腐腥的氣息,嗆得他喉嚨發乾。身體素質向來是他的短板,此刻全力奔襲之下,更是感到雙腿如同灌了鉛般沉重,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撞出胸腔。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有些力不從心了。
相比之下,年紀尚小的小雀卻展現出了驚人的適應性和體力。她動作輕盈,如同林間的小鹿,巧妙地避開盤根錯節的樹根和溼滑的苔蘚,緊緊跟在老馬身後,甚至還有餘裕時不時回頭擔憂地看一眼落在後面的弗拉茲。
突然,衝在最前面的老馬猛地停下了腳步,舉起右手示意。擋在三人面前的,不再是相對堅實的林間土地,而是一片更加陰森、令人不安的區域:各種低矮的、形態扭曲的灌木和藤蔓瘋狂纏繞交織,其間混雜著大量腐爛發黑的枯枝和不時冒起氣泡的、顏色深沉的爛泥坑,彷彿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無聲地潛伏在濃霧之下。老馬的追蹤術並未失效,那無形的線索依然指向迷霧深處,但豐富的經驗告訴他,前面正式踏入了這片沼澤最危險、最難以預測的核心區域。
弗拉茲終於得以停下,兩隻手撐著膝蓋,彎下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幾乎說不出話來。他已經逐漸適應了這個位面異常的重力,但這種程度的奔跑對他而言依然是巨大的負擔。汗水順著他的額角滑落,滴入下方的腐葉中。
老馬回過頭,看著弗拉茲這副狼狽不堪、近乎虛脫的模樣,灰白的眉毛挑了挑。他帶過各種各樣透過關係塞進行動部的“新人”,弗拉茲絕對不是其中最差勁的——至少有幾個養尊處優的富家子弟,第一次見到真正怪物時直接嚇得癱軟在地,尿了褲子。眼前這個黑髮小子雖然體能孱弱得不像話,但他身上有種異於常人的特質。就比如剛才在屋裡,他那石破天驚的推理,彷彿直接看穿了人心和時間的迷霧。老馬的直覺告訴他,這年輕人的本事,絕不止眼前看到的這些,他的價值或許不在體力上。
“長…長官…”弗拉茲好不容易喘勻了一點氣,聲音沙啞地開口,“我…我這樣子,怕是跟不上您的速度了…會…會拖累你們…”他艱難地直起身,“讓小雀跟著您先追上去!我…我在後面慢慢跟…”
老馬沉吟了片刻。時間緊迫,確實不能耽擱。他看了看眼神焦急又帶著點躍躍欲試的小雀,又看了看臉色蒼白的弗拉茲,點了點頭:“也好。我先追。我會在沿途留下清晰的記號。”他抽出匕首,在旁邊一棵歪脖子樹的醒目位置,刻下了一個簡單的箭頭符號,指向霧氣深處。“你就沿著這個記號走。但是記住!”他語氣變得異常嚴肅,盯著弗拉茲和小雀,“一旦進入沼澤區域,必須放慢腳步!眼睛放亮一點!儘量踩那些看起來乾燥、有石頭或者粗壯樹根的地方!那些顏色發深、看起來軟綿綿、甚至冒泡的爛泥,絕對!絕對不要踩上去!一腳陷進去,靠自己的力量是無法逃脫的!”
弗拉茲鄭重地點了點頭,將老馬的告誡牢牢記住。
老馬不再多言,再次閉目凝神感知了一下追蹤線索,身形一動,如同融入霧中的獵豹,幾個起落間便消失在了濃稠的灰白色迷霧之後,只留下刻在樹上的箭頭彷彿還在微微顫動。
小雀掏出自用的水袋,遞給弗拉茲:“鏡老闆,喝點水吧。”她擔憂地觀察著四周,這裡離村子已經很遠了,寂靜得可怕,只有偶爾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若有若無的怪異水滴聲和沼澤氣泡破裂的咕嘟聲。濃霧吞噬了一切,彷彿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們兩人。“霧氣好大…也不知道那個村長大姐…跑進這種地方做什麼…”
弗拉茲接過水袋灌了幾口,清水稍微緩解了喉嚨的灼燒感。他喘著氣說道:“什麼村長大姐…那是鬼婆!在我的家鄉…嗯,就是我來的那個位面,類似的存在一般被稱為巫婆、魔女什麼的。”
趁著休息的功夫,兩人稍微放鬆了一下緊繃的神經,閒聊起來。小雀好奇地問道:“鏡老闆你生活過的那個位面,不是說沒有法術這種東西嗎?怎麼也會有類似於鬼婆這樣的…嗯…‘物種’存在呢?”
弗拉茲靠在樹幹上,整理著思緒,用這個世界的人能理解的方式解釋道:“我們那裡確實沒有真實的、可以操控能量的‘法術’。但人們對未知的恐懼、對無法解釋現象的歸因,以及…嗯…某些黑暗的人性,催生出了‘巫婆’的概念。”他緩緩說道,語氣帶著一絲歷史的沉重,“大概在幾百年前,我們那裡有一段被稱為‘中世紀’的時期。那時教會擁有極大的權力,而人們對自然、疾病、災禍缺乏科學的認知。一旦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比如突如其來的瘟疫、牲畜莫名死亡、天氣異常…人們往往傾向於尋找一個‘替罪羊’。而許多獨自生活、懂得一些草藥知識、或者只是性格孤僻、與鄰里不和的女性,就很容易被指控為‘巫婆’,說是她們用‘巫術’帶來了災禍。”
他頓了頓,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所謂的‘證據’往往荒誕可笑——可能只是因為她們家裡養了一隻黑貓,或者地上有一個奇怪的圖案,甚至只是因為別人的一個噩夢。然後就是殘酷的審訊、逼供…無數無辜的女性被綁在火刑柱上活活燒死。那是一場基於愚昧、恐懼和偏見的…悲劇。”
小雀追問道:“燒死?”
“沒錯,這也是實驗的一部分,還有身上綁著大石頭沉進湖裡,或者綁到有狼出沒的森林裡,如果確實是巫婆或者魔女,這種尋常的火焰,野狼,還有溺水自然無法對她們生效。”
小雀不理解的問道:“那她們不是魔女的話,不就……不就死掉了。”
“對啊。”弗拉茲點點頭。“但是至少證明了他們並不是邪惡的。”
小雀聽得睜大了眼睛,臉上露出了同情和憤怒交織的神情:“…就因為根本不存在的事情,就殺害了那麼多無辜的人?這…這太可怕了!看來是個很悲慘的故事。”
弗拉茲點了點頭,感慨道:“這就是當時人們愚昧無知的表現。缺乏知識和理性,就會用迷信和暴力來填補恐懼。”
小雀若有所思,然後將話題拉回現實:“那…羅姍娜和羅蓮娜這兩姐妹呢?她們的情況好像不太一樣…她們好像是確實骨子裡流著那種遠古的血脈,也是那份力量在不斷地誘惑她們,對吧?”
弗拉茲的神色變得嚴肅起來:“是的,她們的情況更復雜,力量是真實存在的。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們的選擇就是對的,或者說,誘惑就不存在了。”他看向濃霧瀰漫的沼澤深處,彷彿在對小雀說,也像是在對自己重申,“人的一生,處處都充滿了各種各樣的誘惑。那些潛藏在陰暗角落裡的險惡力量、內心的貪婪與偏執,總是會不斷地去引誘人走向歧途。所以,我們才更要保持清醒的頭腦,能夠獨立思考,分辨是非。要明白什麼才是真正重要的——以自身的良知為本,以周圍親友、乃至更多無辜者的福祉為本。要相信集體的智慧和力量,保持清晰的認知,對那些不良的、黑暗的誘惑,勇敢地說‘不’!”
小雀看著弗拉茲突然變得無比鄭重、甚至帶著某種理想主義光輝的側臉,聽得一愣一愣的。她雖然不能完全理解那些複雜的詞彙,但弗拉茲話語中那種堅定的、嚮往光明、拒絕黑暗的力量,她感受到了。她用力地點了點頭,彷彿將這些話牢牢刻在了心裡:“嗯!我明白了,鏡老闆!”
休息了片刻,感覺體力恢復了一些,弗拉茲示意繼續前進。前方老馬消失的位置,樹幹上果然留著清晰的箭頭印記。接下來,每隔一段距離,無論是在突出的岩石上,還是粗壯的樹幹上,老馬都在最顯眼的地方刻下了同樣的指引記號,顯示出他豐富的野外經驗。
濃霧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反而因為深入沼澤而更加濃稠。弗拉茲感覺自己彷彿整個人被浸入了一盆冰冷粘稠的牛奶之中,視線被壓縮到極短的距離,潮溼的水汽凝結在他的頭髮和睫毛上。鼻腔裡充斥著一股濃烈的、混合著腐爛植物、淤泥和某種未知有機物發酵的沼氣味道,令人作嘔。
在記號不明顯或者需要判斷路徑時,弗拉茲便加倍小心,儘量沿著那些看起來粗壯、紮根深的藤蔓和裸露的、盤根錯節的樹木根系行走,認為這樣會更安全。
然而,經驗不足終究還是讓他付出了代價。在一處需要跨越的小片泥濘區域,他看準前方一棵倒伏樹木粗大的根部,試圖抓住一截垂下的藤蔓借力跳過去。他奮力一躍,成功抓住了藤蔓,身體蕩向目標樹根!
但就在他雙腳即將落在那看似堅實的樹根上時——異變陡生!
那截巨大的樹根內部早已被蛀空腐朽,外表卻覆蓋著溼滑的苔蘚,難以察覺!弗拉茲的體重加上下落的衝擊力,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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