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鍬和石塊的碰撞聲、工人們的號子聲混雜在一起。
就在她們準備快步走過時，陸春華忽然“咦”了一聲，拉了拉沈青梧的衣袖，指著地溝裡的一個工人說，
“青梧，你看那個人，怎麼那麼眼熟？”
沈青梧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男人正機械地揮舞著鐵鍬，將混著石塊的泥土奮力甩出溝外。
他那古銅色的脊背上全是汗珠，在太陽下閃著光，臉頰曬得黝黑脫皮，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眼神麻木，只有在抬臂時，才能從那依稀熟悉的輪廓中辨認出——
那人居然是許家老大，許長平。
沈青梧瞬間怔住了。
那個永遠穿著乾淨襯衫，頭髮梳得一絲不苟，說話總是帶著幾分優越感的許長平，如今竟然成了這副模樣？
她想起前陣子聽到的傳聞，說他被人發現在市供銷社用他二叔許大勇的名義賒了三百多塊錢的高價值商品，事情敗露，鬧不好要判刑，許大勇也要被牽連。
以往那麼趾高氣揚的許家老大，現在居然在工地上幹這種最苦最累的活，看來是為了還錢，真的豁出去了。
陸春華自然也知道這件事，她壓低了聲音，帶著幾分唏噓說道，
“聽說是有個大人物出面幫他把供銷社的窟窿給填上了，這才躲過了牢獄之災。不過錢總是要還給人家。現在許家人全家上下就像油鍋上的螞蟻，砸鍋賣鐵地還虧空呢。青梧啊，”
她轉過頭，慶幸地看著沈青梧，
“幸好你離開許家了，要不然，現在哭天喊地的可就有你了……”
沈青梧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她心裡比誰都清楚，如今壓在許家頭上的，遠不止供銷社那三百塊錢。
許長安因為重婚罪被法院判了五百塊的罰金；現在又是許長平這三百塊的虧空。
還有……之前計生辦催繳的那筆高達兩千元的非婚生育罰款，不知道他到底交了沒有。
如果沒交，現在許長安被判刑入獄，這個錢，恐怕還是要他們許家來承擔。
幾筆賬加起來，對於一個普通的農村家庭來說，無異於泰山壓頂。
許家，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沈青梧收回目光，心裡沒有一絲波瀾，只是又回頭，最後看了一眼那個在地溝裡揮汗如雨的身影。
許家人，已經是她生命裡，一個徹底翻篇的過去了。
.
“哐當——”
許長平將一鏟子混著石塊的溼土奮力揚到路邊，汗水順著他黝黑的臉頰往下淌，浸透了脊背，手臂上青筋畢露。
連著幹了好幾天的重體力活，他感覺自己渾身的骨頭縫都像是被拆開又胡亂拼湊起來的，又酸又疼。
可好歹是免了牢獄之災，為了還債，他一點怨言也不敢有。
就在他彎腰準備鏟第二下的時候，身後傳來一個熟悉又急切的聲音。
“長平！”
他動作一滯，有些遲鈍地轉過身，扯過搭在脖子上那條已經分不清顏色的毛巾，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這才看清來人居然是二叔許大勇。
“二叔？你怎麼來了？”許長平很是意外。
許大勇穿著一身還算整潔的幹部服，站在這塵土飛揚的工地上，與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
他皺著眉頭，一臉嫌惡地避開腳下的泥濘，快步走到坑邊，壓低聲音道，
“你先上來，我有要緊事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