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
宋傾蕪俯下身,看著那個叫阿禾的男孩子,輕輕擦拭他額角掙扎撞出的傷口。
“你把他帶回去,這些錢可以購置幾畝田地,以後,不要再起賣棄骨肉的想法。”
她也曾是孤兒,後來有了家人。
男子聽完後,面露狂喜,一把將孩子抱進懷裡,含著淚水的眼裡滿是歉疚。
片刻後,周遭又恢復了熱鬧,彷彿剛剛發生的一切,只是一個幻想。
燈籠鋪邊,蘇子澈許久不曾收回目光。
那女子俯身輕拭孩童額角的動作,遞出銀錠時平靜卻不容置疑的話語,像一柄無形的鑰匙,猝然撬開了他記憶深處塵封的匣門。
光影流轉的喧囂燈市瞬間褪色,眼前只剩下多年前賭坊那間陰暗潮溼、瀰漫著劣質酒氣和汗臭的囚籠。粗重的鐵鏈磨破了皮肉,絕望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四肢百骸。
那時,也是一隻纖白的手,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拂開了看守骯髒的拉扯,同樣輕柔地擦過他額角被鞭風掃出的血痕。
不同的是,那時落在他耳邊的聲音,帶著一絲少年人特有的清亮與孤注一擲的果決:“這人,我要了。”
“你自由了。”
——那四個字,如同黑暗中劈開的第一道驚雷,帶著滾燙的溫度烙印在他心上,成為此後無數個寒夜裡唯一的慰藉,支撐他走過顛沛流離,直至重回王座。
眼前的景象與記憶的碎片驟然重疊——那俯身的姿態,那擦去血汙時指尖的穩定,那眼神深處不容動搖的決斷……何其相似!
只是眼前的女子,眉宇間沉澱著歲月賦予的沉穩與威儀,那份給予溫暖的從容裡,更添了幾分掌控全域性的力量。
為何會想到她?
那個曾將他從泥沼中拉起、給予他新生的人?
那個,會永遠恨他厭惡他的人!
歲月模糊了記憶中的容顏,可那骨子裡的神韻,那份在黑暗中依然能照亮他人的光……
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擂了一下,沉悶而急促。
蘇子澈下意識地攥緊了袖口,指節微微發白。
是他……那個早已被時光掩埋、絕無可能再現的身影?
可這熟悉感,這如出一轍的溫暖與力量,幾乎要衝破理智的堤防。
機會稍縱即逝。
眼看她就要匯入人潮,蘇子澈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湧如潮的驚疑目光迅速掃過周遭,落在宋傾蕪身邊那個咬著糖葫蘆、顯然還沉浸在方才驚嚇中的小童身上。
他狀似隨意地踱步上前,目光溫和地落在小安時身上,彷彿只是一個被可愛孩童吸引的路人。
就在經過安時身邊時,他腳步微頓,不小心蹭”了一下小安時握著糖葫蘆的手腕外側。
“哎呀!”小安時猝不及防,小小的驚呼一聲,那串晶瑩紅豔的糖葫蘆便脫手而出,直直朝著地面墜去。
“當心!”蘇子澈反應極快,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和一絲歉意。
他幾乎是本能地俯身,在糖葫蘆即將親吻青石板的剎那,修長的手指穩穩地撈住了竹籤末端,糖衣只是輕輕擦過地面,幸而未碎。
他直起身,將糖葫蘆遞還給還有些懵懂的小安時,臉上帶著溫和歉意的笑容:“對不住,小公子,是在下不慎,撞到你了。”
他的目光這才順勢抬起,彷彿剛剛才注意到旁邊牽著孩子的女子,禮貌而剋制地落在宋傾蕪清冷的眉眼間。
燈火闌珊,光影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動。
那目光看似平靜,深處卻翻湧著極力壓抑的驚濤駭浪——探究、難以置信,還有一絲深埋歲月之下、幾近被遺忘的暖意被驟然喚醒的微光。
“孩子沒嚇著吧?”他聲音平穩,努力維持著一位偶遇陌生人的分寸感,只有最細心的人,或許才能捕捉到那聲線深處一絲幾不可察的微顫。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凝注在眼前這張既陌生又彷彿刻入骨髓的容顏上,等待著那微乎其微的、能印證他心中驚濤駭浪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