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瞬間的失態,快得彷彿只是燭影的一次欺騙性的跳躍。
“宋閣主。”
君無雙開口,聲音低沉平穩,帶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感,聽不出絲毫方才的波瀾。
他微微頷首,動作標準得如同演練過千百遍,“深夜相擾,是君某冒昧了。”
他的視線禮貌地落在宋傾蕪臉上,卻又彷彿穿透了她,落在她身後更虛無的黑暗中。
宋傾蕪的目光平靜地掃過他。
方才那瞬間他身體的凝滯、喉結突兀的滾動,以及眼中驟起驟滅的、足以灼傷人的光芒,都清晰地落入她眼底。
她微微頷首還禮,聲音清泠依舊,如同簷下凝結的冰凌:“君公子親臨,是雪月閣之幸。不知君公子深夜相候,所為何事?”
她的視線不經意掠過他身側茶案。
那杯奉上的茶早已涼透,杯沿乾涸。
案旁光滑如鏡的玉石地面上,有一小塊極其微小的、顏色略深的水漬痕跡,像是之前有什麼液體濺落,被匆忙擦拭後留下的、難以完全抹去的印記。
君無雙順著她目光的落點,也瞥見了那塊水漬。
他神色沒有絲毫變化,彷彿那只是地面上一點尋常的塵埃。
他從容地走到主位旁的客座,姿態優雅地坐下,玄色的衣襬垂落,恰好遮住了那片小小的、暗示著某種失控的痕跡。
他抬眸,目光投向宋傾蕪那雙清冷得不含一絲雜質的眼眸,那裡面映著燭火,卻彷彿映不進任何人的影子,包括他自己。
一種更深沉的、難以言喻的疲憊和巨大的失落,被他完美地壓制在平靜無波的表象之下,沉入那雙深潭般的眼底。
廳堂內,燭火不安地跳動了一下,將兩人對峙的影子短暫拉長、扭曲,又歸於凝滯。
寒意彷彿有了實質,纏繞在無聲的空氣中,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冷的滯澀。
君無雙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在那張冰雕玉琢般的臉上逡巡,試圖從那雙寒潭般的眼眸深處,從她每一寸毫無破綻的冷寂中,撬開一絲屬於另一個靈魂的痕跡。
他微微向後靠向椅背,姿態看似放鬆,指腹卻無意識地、極其緩慢地摩挲著座椅冰涼的扶手,彷彿在擦拭一件失落的珍寶留下的無形印記。
那指尖的每一次細微移動,都承載著難以言喻的重量。
“我聽聞,”他開口,聲音低沉依舊,卻似在寂靜的冰面投下了一顆石子,試圖鑿開其下深藏的暗流。
“雪月閣雖隱於世外,自有其通達之處。不知閣主…可否幫我尋一位故人?”
他刻意停頓,目光緊緊鎖住宋傾蕪,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最細微的漣漪。
“一位…於我而言,重逾山河的故人。”
那“重逾山河”四字,被他壓在喉間,帶著一種近乎撕裂的沙啞,又迅速被強行抹平,只剩下沉沉的餘韻在空曠的廳堂裡迴盪。
她緩步走到主位,素白的衣袂拂過冰冷的玉石地面,未驚起半分塵埃。
她並未落座,只是立於長明燈的光暈之下,身影單薄卻凝定如山巔終年不化的積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