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列百餘人的甲冑泛著沉鬱的光,那是仿照金兵重騎打造的鑌鐵鎧,每片甲葉都磨去了稜角,踩在青石板上時只餘微不可聞的“沙沙”聲。
右列輕騎的皮甲則綴著暗褐色的鹿皮,腰間懸著短弩與狼牙棒,正是金兵輕裝奇兵的標配。
更外圍的兵士則換上了尋常商販的皂色短打,懷裡揣著削尖的木片——那是那是萬不得已時的備用兵器。
“郭湘儒。”鄭斯文忽然低喝一聲。最前列的騎者聞聲勒馬,兜鍪下露出半截稜角分明的下巴。
郭湘儒抬手掀開面甲,掌心託著的衝鋒槍正泛著啞光,槍管下的散熱孔還沾著昨日校場的銅屑。
“軍師,”他聲音壓得極低,“十二支‘火槍’(微型衝鋒槍暗稱)都驗過了,機頭塗了蜂蠟,撞針裹著麻布,連發時聲響能壓到跟劈柴差不多。”
鄭斯文目光掃過郭湘儒身後的十騎,張立男正用帕子擦拭無聲手槍的槍管;那玩意兒是從鄭家臺新送來的“消音器”,槍管外裹著三道竹節狀的銅箍。
吳瑩惟腰間的長刀在月光下晃出冷弧,刀鞘上鑲嵌的銅環都纏了布條。
王協筠則在檢查馬蹄鐵上的軟膠墊,這是他們從江南船工那兒學的法子;能讓騎兵行過石板路時悄無聲息。
“高強那邊有訊息嗎?”鄭斯文忽然問。
“半個時辰前飛鴿傳書,”郭湘儒從懷中摸出捲成細條的麻紙,“他帶的十一杆‘火槍’已在東門甕城就位,驃騎將軍的騎兵營正往北門移動。”
鄭斯文頷首,原本滿編的二十二名火槍兵,正是他佈下的兩枚暗棋。
趙仁吉的驃騎營擅長曠野奔襲,需得高強帶一隊火銃手彌補近戰短板;而自己要對付的齋宮西牆,牆高丈餘且佈滿哨塔,非得靠郭湘儒這隊人的“無聲利器”不可。
“傳令下去,”鄭斯文忽然夾了夾馬腹,坐騎“踏雪”輕嘶一聲,四蹄踏在路面的枯葉上,
“重甲隊抵第三棵老槐下結陣,輕騎沿牆根三丈散開,便裝隊去巷尾守著那口枯井。
“誰要是弄出動靜驚了裡面的金狗,軍法從事。”
鄭斯文話音未落,郭湘儒已抬手打出三個手勢。
十名火槍手同時翻身下馬,靴底的氈墊踩在地上如貓爪落地。
郭湘儒解下背上的“火槍”,嘩啦一聲推上彈匣,動作輕得像在擺弄繡花針。
鄭斯文看著他們腰側懸著的短陌——那是三寸長的三稜刺,淬了見血封喉的麻藥,比長刀更適合在窄巷裡取命。
鄭斯文自己則提韁走到最前頭,指尖按在馬鞍前的鐵環上。
這匹“踏雪”是河西駿驥,此刻卻被勒得只剩細碎的步頻,鼻孔裡噴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瞬間消散。
西牆的輪廓已在暮色中顯露出鋸齒狀的剪影,城頭的燈籠忽明忽暗,隱約能聽見更夫敲梆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還有兩刻到子時。”鄭斯文低頭看了眼懷錶,黃銅錶殼映出他眼底的銳光,“記住,火槍不能輕易開火;倘若遇見金兵巡邏哨,最好用長刀短陌;萬不得已用無聲手槍……”
郭湘儒等人同時抱拳,甲葉相撞的輕響被風吹散在夜色裡。
兩千宋軍已如潮水般漫過街角,重甲兵的影子在牆上拉得頎長,輕騎的皮甲與磚牆摩擦出沙沙聲,便裝兵則像融入黑暗的墨滴。
唯有最前列的鄭斯文與十一名火銃手,正迎著牆根的寒風,等待著子時那聲約定的梆子。
南青城齋宮內響起子時的梆子聲,那是李師師與鄭斯文的約定。
李師師在齋宮西大院聯合鄭皇后幹掉張淑芳和幾個奸細宗婦後,發現袁平不見了;知道那廝趕去中軍大帳向完顏沙裡質通風報信,便就決定提前行動——派紅蓮越牆而出與鄭斯文的接應人馬取得聯絡。
西大院的月光被老榆樹的枝椏剪得支離破碎,紅蓮踩著滿地斑駁的銀輝疾行。
手中的乾坤雙棒槌隨著步伐輕晃,那對如同民婦捶衣服的棒槌有三十斤重;棒身纏著防滑的鯊魚皮,尾端的銅箍在月下泛著冷光。
乾坤雙棒槌hi紅蓮花了三年功夫才練熟的獨門兵器,此刻正隨著急促的呼吸微微發燙。
西北角的圍牆已在眼前,牆頭上的酸棗刺像倒豎的鋼針。
紅蓮正想矮身穿過牆根的狗洞,耳畔忽然飄來鐵器拖地的聲響。
她猛地頓住腳步,靴底碾過枯葉的脆響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三丈外的月洞門邊,兩個金兵哨兵正提著鐵槍晃出來,皮甲上的銅鈴隨著哈欠聲輕輕碰撞。
“站住!”左邊的金兵突然暴喝,槍尖直指紅蓮面門。
他頭盔下的酒糟鼻在月光下泛著幽暗紅,腰間的彎刀還掛在鞘裡沒來得及拔。
右邊那個則已舉起了火把,橘紅色的光團瞬間照亮了紅蓮緊抿的唇線,還有她手中驟然橫起的雙棒。
紅蓮喉間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她本想繞開巡邏兵,此刻卻見那火把的光暈裡映出金兵腰間的腰牌——竟是負責看守西北角密道的“夜巡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