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斯文猛地調轉馬頭,望著這支在晨霧中蠕動的隊伍,喉結滾動了兩下。
那些曾經或嬌俏或端莊的女子,如今都成了風中殘燭,襤褸的衣衫下露出的鞭痕與燙傷,在晨光裡像一條條扭曲的蛇。
他忽然想起昨夜攻破女真大營時,滿營的哭嚎與血腥,想起那些被鐵索串成一串的女子,是如何用最後一絲力氣爬向他們這些“救星”。
“罷了……”他長嘆一聲,聲音裡滿是無力,彷彿瞬間蒼老了十歲,“傳令下去,改道城西金明池!”
親兵們聞言都是一怔,有人忍不住提醒:“將軍,那處地勢開闊,若金兵追來……”
“去金明池!”鄭斯文打斷他,目光掃過那些在路邊掙扎的身影,“讓她們在湖心亭休整,燒熱水,煮米湯——就算天塌下來,也得讓這些姐妹喘口氣!”
話音落下時,東方天際已裂開一道金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
李師師望著他緊握韁繩的手背,那裡青筋暴起,卻不知是因憤怒,還是因這滿目瘡痍而攥得太緊。
隊伍緩緩轉向,甲冑在晨風中碰撞出沉悶的聲響,與女俘們細碎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朝著那片朦朧的水域挪動,像一群掙扎著爬向黎明的蝶。
1500名女俘終於來到金明池,但這裡卻是一片狼藉。
數日前,完顏宗翰的兒子完顏金彈子率領的人馬被驃騎將軍趙仁吉和百人娃娃騎士團殲滅這裡。
鄭斯文環繞金明池一週,命令兵士迅速打掃戰場;叫1500名女戰俘在此休息用膳。
晨霧尚未散盡時,金明池的輪廓在水汽中若隱若現。
最前頭的女俘望見那片水域,枯槁的臉上剛泛起一絲微光,隨即便被眼前的景象攫住了呼吸——曾經雕樑畫棟的望仙橋已斷成兩截,青玉欄杆上凝著暗褐色的血漬,橋板縫隙裡還嵌著半片染血的甲片。
“這……這是……”有個曾在宮中見過金明池盛景的宮女失聲低呼,她記憶裡碧波盪漾的湖面,此刻漂著層層疊疊的浮屍,有女真兵的狼藉屍首,也有穿著孩童鎧甲的小小軀體,殘破的旗幟在湖心亭頂耷拉著,被晨風撕成縷縷破布。
鄭斯文翻身下馬,靴底踩在池邊的淤泥裡,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他俯身拾起一塊斷裂的槍頭,上面還粘著暗紅的肉絲,槍桿上“大金”二字已被血汙糊得模糊。
“是完顏金彈子的隊伍。”他指尖摩挲著槍頭的捲刃,眉頭擰成疙瘩,“看這痕跡,該是趙仁吉的驃騎營和娃娃軍乾的。”
不遠處的九曲迴廊下,幾具女真騎兵的屍體還保持著臨死前的猙獰,有個被削去半邊腦袋的騎兵,腰間還掛著個繡著狼頭的皮囊,裡面滾出幾粒啃剩的人骨。
更觸目驚心的是湖畔的蘆葦叢,密密麻麻插著百餘支孩童用的短矛,矛尖上的血痂已結成黑塊,顯然是那場激戰留下的印記。
“將軍,水……水裡有動靜!”親兵突然指向湖心,眾人望去,只見一具浮屍翻轉過來,露出胸前猙獰的箭孔——那箭簇樣式,正是娃娃騎士團特製的短羽箭。
鄭斯文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已沒了波瀾。
他揮手示意親兵:“把浮屍都拖上岸,推到北岸焚燒。南岸迴廊還能遮風,讓姐妹們先去那邊歇腳。”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些縮在岸邊、被眼前景象嚇得瑟瑟發抖的女俘,補充道,“找些完好的營帳支架,在迴廊下搭臨時棚子,燒三堆大火驅寒。”
李師師正扶著那個發高熱的藕荷色襦裙少女,聽見這話連忙點頭,柔聲對周圍的女俘說:“別怕,都跟著我來。”
她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血窪,引導著眾人往回廊挪動。
有個抱著死嬰的婦人走到半截,突然望著湖心亭崩潰大哭——那裡的石柱上,還拴著半截斷裂的鎖鏈,讓她想起在女真大營裡被鐵鏈鎖住的日夜。
鄭斯文繞著池邊巡視,腳邊不時踢到散落的箭鏃和斷裂的兵器。
走到西岸時,他發現幾具穿著宋軍鎧甲的少年屍體,最小的看起來不過十歲,緊握短刀的手指都已僵硬。
他蹲下身,輕輕合上那孩子圓睜的眼睛,喉結滾動了兩下:“把這些娃娃軍的遺骸單獨收殮,找塊乾淨地方安葬。”
親兵們立刻行動起來,有的用長矛打撈浮屍,有的去撕扯殘破的營帳布幔充當墊絮。
有個士兵在廢墟里翻出半袋未被燒盡的糙米,連忙舉起來高喊:“將軍,找到糧食了!”炊煙很快在南岸升起,儘管柴火潮溼冒出嗆人的濃煙,但那點橘紅色的火光,還是讓蜷縮在迴廊下的女俘們眼中泛起微光。
李師師指揮著幾個還能動彈的女子,用破瓦罐在湖邊舀水,又找出些相對完好的鐵鍋架在火上。
當第一縷米香飄散開來時,有個一直沉默的老婦人突然捂著臉嗚咽起來,引得周圍一片啜泣。
鄭斯文站在望仙橋的斷口處,望著湖面被晨光染成金紅色。
遠處隱約傳來馬蹄聲,親兵們立刻握緊了兵器,他卻抬手按住腰間的朴刀,低聲道:“讓她們先喝口熱粥。”
親兵應答著前去了,鄭斯文卻沉浸在遠處的馬蹄聲中。
“一定尾隨追擊的金兵趕上來了!”鄭斯文沉悶地發出一聲吶喊,對高強、李文、郭湘儒22個特種兵槍手道:“火槍隊,準備戰鬥!”
鄭斯文如此這般說完,看向李師師道:“夫人指揮2000人馬保護逃出來的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