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雀揉著眼睛去開門,卻被眼前的陣仗驚得倒退兩步
——十幾個太監抬著箱籠魚貫而入,領頭的正是前日來剋扣份例的李公公。
”良娣娘娘萬福!”
李公公笑得滿臉褶子堆成了菊花,哪還有半分昨日的刻薄相,”陛下惦記著天寒,特意讓奴才們送些過冬的物件來。”
桑餘披衣站在廊下,看著太監們手腳麻利地往院裡搬東西,
整筐的銀絲炭碼得整整齊齊,鼓囊囊的棉被透著新棉的清香,米麵油鹽堆得像小山,最扎眼的是還有兩件嶄新的白狐裘。
”這……都是陛下的意思?”林嬤嬤聲音發顫,枯瘦的手撫過一匹厚實的雲錦,那是連低等妃嬪都用不上的好料子。
李公公弓著腰湊到桑餘跟前:”可不是!陛下半夜親自下的旨,尚宮局熬了通宵備的貨。”他壓低聲音,”徐昭儀昨兒討要白狐裘都沒得呢。”
雲雀臉上還有耳光印:“昨兒浣衣局那幫老婆子麼可不是這般嘴臉。”
李公公搓著手笑:”浣衣局那幫沒眼力見的婆子,奴才已經教訓過了。”
桑餘突然覺得胸悶。這些突如其來的恩賜像一記耳光,火辣辣甩在她臉上——
他什麼都知道。知道她典當首飾,知道她挨餓受凍,甚至知道她每夜蜷在冷榻上難熬。
等太監們點頭哈腰地退下,林嬤嬤忽然眼睛紅了,說著就要跪下謝恩,心裡覺得欣慰至極:”陛下心裡終究是有娘娘的!”
”嬤嬤……”桑餘去扶她,卻被老嬤嬤反手握住手腕。
”老奴知道娘娘委屈...”林嬤嬤哽咽著,”可這深宮裡,能得君王一點真心,是多少人求不來的福分啊!”
這句話,像一記重錘,砸在了桑餘的心頭。
桑餘望向滿院的賞賜,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她原以為自己的倔強只傷己不傷人,覺得自己折騰下去也是她和祁蘅兩個人的事。
可如今林嬤嬤生滿凍瘡的手、雲雀臉上未消的紅痕、小進福一身的傷,都沉甸甸地壓在她良心上。
那個人,抬手從指縫中流露出一點恩賜,都可以讓這些人的日子好過萬分。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桑餘喃喃自語。
如果服個軟就能讓身邊人過得好些,她那點驕傲又算什麼呢?
可當她抬頭望向宮牆外——那裡漫山遍野的野花,有不用跪著說話的人生——喉頭又湧上鐵鏽味。
那樣的自由,真的算奢求嗎?
”娘娘?”雲雀擔憂地喚她。
桑餘回神,發現自己的指甲已深深掐進掌心。
她鬆開手,朝擔憂的眾人笑了笑:”把炭火分給偏殿當值的宮人,他們夜裡也冷。”
轉身時,一片雪落在她後頸,像誰冰涼的手指輕輕一點。
桑餘知道,這是祁蘅給她的臺階。
直到夜裡子時,桑餘都沒睡著。
雪似乎停了,她輕手輕腳推開了後窗,積雪映得夜色發藍,呵出的白氣很快消散在月光裡。
”桑娘娘。”
牆頭突然傳來帶笑的嗓音。
桑餘心頭一跳,起身推開窗子,看見路懷安斜坐在青磚簷上,月白袍角垂落下來,隨著夜風輕輕擺動,肩上扛著個鼓鼓囊囊的麻袋,
”你——”桑餘剛開口,那人已經縱身躍下。
積雪被他踏出個深坑,麻袋裡叮叮噹噹一陣亂響。
路懷安拍拍肩上雪沫,獻寶似的解開麻袋:”東市的泥叫叫,西巷的走馬燈,還有這個——”
他掏出個彩漆撥浪鼓,”上次我說,要替你去尋些你喜歡的好東西,怎麼樣......”
聲音戛然而止。他看見桑餘垂著眼,指尖撥弄著撥浪鼓卻不見笑意。
月光流過她低垂的睫毛,在臉上投下兩片青灰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