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石

第4章 驚魂急火

翌日清晨,那夜雨方停,臺兒村炊煙裊裊,湛藍如水的天空映襯著雲層托起的紅日。人們將被淋溼的柴堆放在院中,將就著昨夜燒剩下的炭火,草草地對付了頓飯,而按難不住性子的人,已經踏出了門,往街上衚衕,亦或者隔壁人家走去。

王家婆娘歷來嘴快,早早轉遍了房邊各戶,將婆子們都拉攏過去,擺上瓜果,燒上糖水,就打起頭開始掰扯閒話。

“昨個夜裡,可把這日子給忘了,俺家男人嚇得把炕都尿了。”眾婆娘放肆大笑,那王婆又說了,“劉季的老太爺,就那個半年來要死不死,要活難活的老祖宗,昨夜裡給雷帶走啦。”

“啊?嚇死啦?”

“噓...”王婆打著手勢,偷偷摸摸地說道:“誰知道是不是嚇死的,那老東西半年功夫把他孫子孫媳累成啥樣,地裡沒得管,藥錢賒了兩賬本,沒準藉著昨夜的雷幌子,讓人給...”王婆拍了拍自己的脖子。

一旁婆娘趕緊捂住王婆的嘴,低聲啐罵道:“哎呦!這話你可說不得。”

辰時之後,男人便陸續出門了。

臺兒村瀕臨山腳,山坡都長滿了刺林,一年四季都冒頭,用火燒燒不盡,鋤頭挖根更是勞民傷財,所以村子裡每戶人家的耕地都少得可憐。男人們白日裡往往要進山打些野物,或者撈撿些藥材,用毛驢託著送到城裡,能換不少金銀。

這連根的幾座大山勝產好貨,越往深處走雜物越多,而野物大多有靈性,逢雨雪天氣便狡猾非常,十幾個大漢也逮不住個尖嘴兔子。而且山裡泥壤沾水就軟,腳踩進去要陷下一兩尺,倒不“吃人”,只是耗人力氣,還徒勞無獲,所以雨雪之後,男人們定不會進山。

但這一天是例外,七月十一。

臺兒村人家茶餘飯後,總喜歡闊論起五年前的那場黑夜,那天是七月十日,晴天無雲,本該是極好的天氣。可日落之後,天空便開始堆積黑雲,從那刻起,村裡的氣氛就壓抑到了極致,人們胸口悶氣,大力去喘反而頭暈腦脹,雞圈裡的老母雞和小雞崽兒成片的死。

年長的老人說是犯了太歲的大惡人今晚要重新降世,督促各戶人家,尤其是婆媳有孕的家人要多多燒香拜天,免得那惡人投胎到自家門裡。

而木樁和他媳婦也聽信了老人的話,在家裡廚房拜了灶仙,又在炕頭帖符驅鬼。木樁媳婦也就這兩天的光景兒,也怕自己真生了個惡鬼。

悶不透風的夜晚,果真能殺人,足有半數的人都被那焦金流石般的氣氛逼得暈死過去,更別說那山裡的生靈,早在子時之前就白白丟了性命。

人們以為自己馬上就要憋死過去,捱過了一個個時辰,不料子時一到,才真正是天災末日伊始。

子時,人家裡的燈火同時熄滅,於此同時木樁媳婦破了羊水。

驚雷驟下,白閃亂揮,此一道蛛網電流劃破南北東西,又一道蛇骨雷光直插雲土天地。雷空中燒火成雲,惶惶如炎炎烈日熔化成一灘漿湯血汁,不僅僅是臺兒村,整個湖州大地都被天上景色奪了命勾了魂。

雷聲大作,驀的又捲起了狂風驟雨,山巒動盪中,泥石滾落埋了不少良田碩地,人們開始抓狂慟哭,開始求仙拜神,終是接連又向鬼求饒。

夜空中雷聲不停,怕是響了足足一個時辰。

就在地上萬物瀕死之際,從極遠處的火雲天際傳來了一道孩啼,僅一聲便大赦天下,雷停雨止,雲退地平,自此夜裡再無異樣。

木樁媳婦在子時雷聲最烈之時產下一子,此子生的粉雕玉琢,最奇特的是,窗外雷聲振聾發聵,連木樁都嚇得雙腿打顫,握緊被褥堵緊了耳朵,而此子卻不哭反笑,雷聲越強,他樂得最歡。

子時一過,天際邊傳來了孩啼聲,那道聲音解救了蒼生,木樁和媳婦鬆了口氣,卻未料到自己剛出生的孩子卻反而大哭了起來。木樁媳婦抱起孩子饒是餵奶哼曲,或是拍背顛簸都止他不住。

第二天山口出現了大量暈死的野物,村裡的長輩說自己昨晚猜錯了結果,並不是惡人降生,而是聖人轉世,可惜那聖人出生在天的盡頭,與咱們沒有關係。

奇怪的是,打那之後,每一年七月十日至十一日之間的子時,湖州夜空都會出現猛雷驟雨,不多也不少,一共十八道雷光。第二天清早,山裡要倒下成片的野物,男人們只需揹著竹筐去挑揀便好,一天下來能往返城鄉七八趟,掙得錢趕得上地裡大半年收成。

今日“八兩山關”關門閉客,買酒的漢子再多也比不過進山撿來的一筐野物,木樁媳婦在院中打點了八九雙鞋,伺候男人吃了飯,再去管孩子。

小木子云正蹲在門口挖泥巴,昨夜把那一木桶泥挖到了炕上,一家三口擠在炕頭將就了一晚。天還矇矇亮的時候,木子云又自己套上了短褲,赤著膀子出門和泥去了。

正玩的樂呵,耳朵忽然被扭了一圈。

“啊,娘我不玩了。”

木樁媳婦揪著木子云的耳朵,把他提到了院裡,按著他的後腦勺逼他洗乾淨了爪子,抹了抹臉,一腳把他踹到了院中的小方桌旁。

木樁嘴裡含著餅子笑著扭了扭木子云的臉。

“爹,山裡好玩嗎?”木子云端起木樁的碗,嚥了幾小口“篩穀子”,這烈酒下肚燒的胃裡火急,趕忙咬住了餅。

“不好玩”木樁拍桌道,“去一兩次爹就膩了,會跑的咱見不著,那得往深處走,深處髒東西多,不能進。再說了,爹不打算讓你進山,等你一大,爹送你出去當學徒。”

“學什麼?”木子云問道。

“學什麼也比待在這強。”木樁手指點著桌面,他說道:“咱家沒有地,就一家酒館,逢上打雷下雨沒得生意,又欠了一屁股饑荒,要是沒災禍咱過十來年兒也能挺過來,可你這輩子就跟爹沒什麼兩樣了。媳婦一娶娃一生,哎,男人就沒盼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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