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英,你要聽爸爸的話。”
“英英,以後你就叫淑慧,崔淑慧。”
“英英,咱不能不嫁人啊,咱這也沒有什麼自梳女的,不嫁人的話,那些地皮流氓都來欺負咱娘倆,娘也保護不了你啊?”
“英英,對不起,是娘沒有用,你現在還小,等你長大了,秀麗了,你被那些地痞流氓糟蹋了,娘該找誰算賬啊?”
說著說著,媽媽哭得更大聲了。
陳虹英那時候實在太小了。
她聽不懂母親為何而哭,她不懂媽媽憂慮的又是多久之後的未來。
她只是茫然地說著:“可是,媽媽,我可以上山挖土豆,摘野菜,媽媽,我吃的很少很少的,我不會搶你的東西吃的。”
“媽媽你能不能不要嫁人?媽媽,我們倆像以前那樣好好地在一起,不好嗎?”
“我也不想叫什麼崔淑慧,我想用媽媽給我取的名字。”
她的母親深深地,用滿含著淚水的眼睛看著她,然後把自己的孩子摟進了懷裡面。
細碎的嗚咽聲從她媽媽的喉嚨裡面發了出來。
“乖,聽話,聽話……”她輕聲說。“媽媽一個寡婦,還帶著女兒,想嫁人可難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不介意你的,還能把你當成親生女兒的,英英啊。”
“我的英英啊,你就聽媽媽的話吧!”
在自己母親的哭聲之中,陳虹英接受了自己作為崔淑慧的新身份。
後來的時間便過的很快,可以說是太快了。
她看著有上戶口的人來了,給她登記了“崔淑慧”這個名字。
她看著後爸和媽媽分到了地,然後總有人想偷偷佔他們家的便宜,又通通被後爸趕跑。
她看到後爸提著鐮刀去和隔壁村的人搶水,拿著土槍和別人打了起來。
再大一些,她也能夠戴著鐮刀下地了。
在割豬草的時候,她用鐮刀砍了兩個想要趁機猥褻她的兩個流氓。
向來不苟言笑的後爸對她露出了笑臉,然後手把手教她用槍。
後爸說著什麼:“下次再有人敢佔你的便宜,你就用子彈打他們,被打死了爸給你擔著。”
再後來槍被統一收繳走,她也到了嫁人的時候,後爸和媽媽給他挑了個十里八鄉有名的俊後生,老季家的小子。
於是陳虹英這幾十年的光陰如同行雲流水一般,這番匆匆而去。
後爸老了,媽媽老了,丈夫得病了。
後山頭的墳一個又一個冒起來。
她一個人帶大了自己的兒子,用鐮刀嚇唬走了一個又一個想要欺壓孤兒寡母的人。
再後來,就是季山晴了。
她以為自己的孫女學習很好。
她以為季山晴能夠擺脫這樣的束縛。
她以為季山晴能夠不用留在這片大山裡面,像她的媽媽,像她自己一樣嫁人,揮著鐮刀與鋤頭。
她以為到最後,季山晴能夠走出這片山,到城裡面,到更大的城市之中。
季山晴能夠體驗到地鐵,能夠坐高鐵坐飛機,能夠遊刃有餘地在城市裡像那些她曾經看過的姑娘們一樣飛奔。
她以為季山晴能夠有第二種可能的。
結果季山晴也像她的父母,像她的丈夫一樣,埋在了後山頭,成為了小小的墳頭。
——她懷念自己還能夠被稱之為“陳虹英”的孩提時代。
那時候她以為只要上山挖野菜人就能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