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叫墨瓷去城東請李郎中來最要緊——”貴嬪挨著塌邊跪坐,雙手卻被少婦緊緊握住,凝視著她,半晌才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阿芬姐姐,我不悔。”她的雙眸明亮,長髮垂落,令人生憐。
貴嬪眼圈泛紅,低頭摩挲著她枕邊嬰兒,好生疼愛,不禁說道:“這孩子眼睛真漂亮,長長的睫毛,眉目間透著靈秀,像極了阿瀾妹妹。”
周貞也看著這個年輕貴嬪,雖相貌平平,但雍容華貴間透著不俗與睿智,她的手很溫暖,眼神中更溢位滿滿的疼愛,只是有些倔強的說:“她的父親已失蹤數月,至今杳無音信,大概是再難回來了。”
“秦郎有他的志向,我從不過問,想是被什麼事耽擱了......”她又低首垂淚,繼續說:“我不怨他,真的不怨.......”
“可是我恨他,恨他薄情,恨他拋下你不顧,恨他一步步陷你於死地——”貴嬪目露寒芒,字字如刀,刻入骨髓。
少婦不語,已無力支撐起身,便頹然倒下。
“阿瀾,阿瀾.......”聲音如泣如訴。
良久她才醒來,含笑著替貴嬪拭淚,說道:“阿芬姐姐,替我照顧好孩子,還有這個木盒,代我保管,這是她父親留給我的,我總是放在身邊,並未開啟過。”
貴嬪拿起這個精緻的木盒,端詳一陣,沒覺出什麼稀奇,便擱在一邊,看著少婦將一塊玉墜慢慢戴在孩子脖上,鼻間酸楚,終是落下淚來。
“阿瀾,我定會視她如己出,悉心撫養,”貴嬪緊握著她的手,哀求道:“只是求你不要那麼快就離開我,深宮悽苦,我離了你再難覓得知音。”
少婦喟嘆,望了望門外隱約的身影,說道:“姐姐你自恃才情甚高,常作《離思賦》,又體羸多患,常居薄室,其中苦楚旁人不知,我卻知曉,今後切不可再恃才傲物,徒增煩惱,在宮中保持緘默才是長久之法.......”
雨快要停了,貴嬪眼見她的氣息越來越遊離,便急喚墨瓷,怎料之前守在巷子外老者已經走了進來,面色仍是不悅,也不近前來,只是那麼注視著少婦,半句話也沒有說。
“您來了。”貴嬪斜睨他一眼,再看看跟在他身後的一眾兇惡的家僕,他們手上還抄著傢伙,不禁冷笑道:“看來您今番是來殺人的?”
老者垂首沉默不語。
“您覺得阿瀾有辱門風,不該苟活於世,便要今日一併結果了她和孩子,裴老今後就能安枕了,我說的對嗎?”
“這是老臣家事,外人無權干涉!”老者渾厚的音嗓有些震耳,家僕們的小心臟都懸了起來,忐忑不安。
“我與阿瀾義結金蘭,今日她有難,我絕不會袖手旁觀,況且來之前皇上已深諳此事,並且恩准我出來探視阿瀾,您果真要與我作對嗎?”
“阿爹,阿爹終於肯來見女兒了......”她的眼神裡盪漾著無比的喜悅,顫聲說:“女兒自知有愧於父親的教誨,有辱家門,再不敢奢求您的原諒,只是孩子是無辜的,懇求阿爹賜名——”
老者冰冷的目光刺痛了她,根本沒去瞧孩子,只是哼了一聲,道:“當年你忤逆在先,我已趕你出去,從此你是生是死,都是自己的造化!”
周貞早已看出這位老者就是方才在窗外徘徊之人,聽他這麼講就是自己的外公了,好狠心的人吶,在女兒垂死之際還能這般厲斥,再嚴苛的父親也比不過他了。
看著老者頭也不回的匆匆離去,少婦的心就像被挖去大半,淚也流不出了,貼著周貞的小臉,回想著昔日與秦郎在一起的種種情形,有喜也有怒,總歸過去一切都是美好的。
可惜她不能再庇護這個孩子,吻著她的小手,聲若遊絲,“雨天氤氳朦朧,別有一番景緻,雨聲輕盈,或敲松竹,或垂屋簷,自然悅耳,雨雖無根,卻勝在無拘繫於天地間,就叫雨輕吧。”
“雨輕,真是個好聽的名字。”貴嬪也俯身細瞧著孩子,喚道:“雨輕,你有名字了。”
周貞心想,是的,從今往後,在這裡,自己就叫雨輕。
良久,室靜,少婦臉上的淚痕猶在,可再難睜開雙目,她平靜的離開了,或許只有在夢裡,她與秦郎才不會分離,她願意沉夢不醒.......
雨輕不知如何表達自己悲傷的情緒,即便她與母親只是短暫的相處,也難以忍受這場突如其來的別離,她只能大哭起來。
院外遲遲未走的老者神情呆滯,淚在眼眶裡打轉,偷偷流淌下來,他趕緊背對管事,速速抹去淚水,坐上牛車,黯然回府。
墨瓷哭得兩眼發腫,跪坐不起,已然想要追隨小娘子而去,無奈貴嬪勸阻才作罷,又見孩子可憐無人照拂,便下定決心要好好服侍雨輕小娘子。
貴嬪把下人全部叫來,細細交待了一些事,便帶著木盒回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