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洛陽的郗遐倒是沒有太多時間思考格物學,因為趙王將追查縱火犯的事情交給了郗鑑,郗遐自然要替叔父分擔一些的,不過有些蛛絲馬跡倒是顯得頗有意思,俗話說: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郗遐就把全部的目光都放在趙王府一位管事的老者身上,白日裡詢問過他一些問題,這老者倒是狡猾的很,回答的問題,一半是真話,一半是假話,這是最容易讓人混餚是非的手段。
不過郗遐並未當面戳穿他,因為他背後之人藏得極深,絲毫破綻都找不出來,即便抓住這老者,嚴刑拷問也多半無用,只怕到時不僅老者沒了命,更查不到幕後之人了。
今日郗遐去張司空府上還書,順帶著繼續借書,多日來都是如此行事,卻引起張輿的注意。
在藏書樓中,郗遐正對著自己的書童阿九埋怨道:“《博物志》本來四百多卷,這裡才只有十卷,刪減的那部分到底放到哪裡去了呢?”
“季鈺兄不必再找了,這裡根本沒有你要的那些書籍。”張輿唇角微微揚起一抹冷笑,款款走來。
“哦,原來是公安兄。”
郗遐將手上那捲竹簡放回書架上,然後轉身走向他,笑問:“《博物志》此書原四百卷,武帝令張司空刪訂為十卷,難道被刪減掉的部分全都銷燬了?”
“聖命難違,盡數銷燬。”張輿臉上的笑容複雜,揹著手在書架旁走來走去。
郗遐澄亮的黑瞳微眯著,在看似平靜的眼波下暗藏著銳利如膺般的眼神,心下思忖道:好個嗅著味道就趕來的小狐狸,他家的藏書樓說是供我借閱,實際上最重要的書籍根本沒有擺放在這裡。
想當年楊駿與張華同朝為官,也算是有些來往的,據傳聞張華還曾以一幅名畫換過楊家的珍貴藏書,這件事一時間被人傳為佳話,張華更是被稱為“書痴”。
“真是可惜了。”郗遐隨意撿了一卷《漢書》,拿在手中攤開一看,不禁笑道:“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聽聞張司空最近常在家中池邊垂釣,不知可有魚兒上鉤?”
“季鈺兄近來好像更是繁忙的很,趙王府走水之事鬧得人盡皆知,想必郗大人也正頭疼,季鈺兄豈不知‘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這個道理?”
張輿輕聲笑了笑,伸手拿起一卷《孫子兵法》,遞給他,開口道:“或許你此時更需要這一冊書。”
郗遐接過他手中的書冊,搖頭苦笑,“看來將來我只能投身軍營了。”
“季鈺兄若真到了軍營,只怕將軍們就要坐不住了。”張輿玩笑道:“東海王甚是看重季鈺兄的才學,不日恐怕就要被徵辟為王府掾吏了。”
郗遐哈哈一笑,將那捲書冊從一隻手丟到另一隻手裡,問道:“改日比試一下劍法,何如?”
“難道你的劍術又精進了?”張輿不以為然的走至門口,擺手說道:“平局總是無趣。”
郗遐望著他離去的身影,面色微沉,單手握緊那捲書冊,冷笑道:“小狐狸的尾巴不要翹得太高,到成了眾矢之的的時候可是後悔莫及。”
阿九走近幾步,問道:“剛才我好像看到陸大人帶著士瑤小郎君也來司空府上了,咱們要不要去前廳看一看?”
“來的正是時候。”郗遐劍眉舒展開來,淡淡笑道:“我也許久沒見到陸士瑤了,自然要去會一會他的。”
前廳之上,張華與陸機正笑談著,話間提及陸雲(陸機弟),張華捋須道:“上次陸雲來此,遇到荀隱,他便抬起手說:‘雲間陸士龍。’而荀隱說:‘日下荀鳴鶴(荀隱字)。’陸雲又說:‘已開青雲見白雉,為何不拉開你的弓,搭上你的箭?’荀隱說:‘本以為雲龍強壯,卻原來是山鹿野麋。獸小弓強,因此發射得慢。’此番對答當真有趣。”
“士龍(陸雲字)愛笑,有失禮儀,總是不夠穩重。”陸機含笑喝茶。
張華搖頭,滿臉悅色,“士龍乃真性情之人,處事豁達,常人所不能及也。”
陸機笑而不語,只是拿眼角的餘光瞥向卞粹,此人乃張華女婿,曾拜尚書右丞,如今遷任左將軍,他坐在一旁,沉默不語,似有心事,但又不便吐露。
“卞大人,聽聞令郎已與裴康之女定下了親事,不日就要完婚,真是可喜可賀。”陸機又問:“可為何卞大人還面帶憂色呢?”
卞粹看了一眼張華,仍舊不語。
張華喟嘆一聲,微微皺眉,開口道:“裴大人(裴楷)病情日漸加重,恐怕挨不過這個冬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