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小內侍熟悉的身影又出現在胭脂鋪子裡,古掌櫃還是照舊送到後院來,由惜書代為轉交。旁的奴婢不知是誰隔三差五的送信給小娘子,就待在院中伸著脖子朝裡屋望去。
憐畫在窗下笑罵道:“瞧什麼瞧,一個個眼珠子快要掉下來的樣子。”
一向活潑膽大的香草應道:“我們是在看雨輕小娘子,又不是看你憐畫,難不成因沒人寫信與你,你就惱怒了?”
小婢憐畫羞道:“胡說些什麼,讓墨瓷姐姐聽到又是一頓好數落!”香草和梧桐她們本來笑嘻嘻的,也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一個個沒了聲音,表情有些迥異。看見惜書已然走出來,她們也就各自散開了。
雨輕在窗前案邊坐下,細細讀著司馬遹的來信,得知賈謐在棋盤上使詐僥勝,還在東宮尋釁滋事,讓他很是厭惡。生母謝淑媛還纏綿病榻,常日無甚精神,他們母子之間的隔閡也日漸加深。
賈謐本是賈南風之胞妹賈午與韓壽所生,‘竊玉偷香’一典正是由於他的父親韓壽俊美無比,在賈充府上作司空掾,成日飲酒論事,賈午少女懷春,與他私通,並把晉武帝御賜父親的西域異香贈與他,賈充得知此事,只得成全他們一對情人。
賈謐本姓韓,只因其外祖賈充無子絕後,他才以外孫入繼賈家,改姓為賈。
金谷園二十四友無不以賈謐唯首是瞻,他的囂張跋扈可見非是一日兩日了,司馬遹每每都壓制住心中怒火,從字裡行間就能看出他日漸變得憂鬱,少年郎本該有的意氣風發早已消失不見。
雨輕讀後滿是感慨,合上書信,望著外面院子裡光禿禿的枝丫,落葉被冬日勁風颳得遍地飛竄,幾個奴婢在忙碌的收撿落葉,滿目蕭瑟,雨輕的心有些涼意,遙想自己的父親現在何處,還會回來嗎?百般滋味化為一股筆力,專注的臨摹鍾繇的《賀捷表》,以消磨寂寥冬日。
冬夜,北風颳得越發緊了,雨輕裹在被子裡輾轉反側,心緒難安,不知何時入睡的,只覺睜開夢眼惺忪,就聽惜書在外面喊著,“下雪了,下雪了!”
雨輕欣喜不已,趕緊爬出溫暖的被窩,撩開幔帳溜下床,還未穿好棉衣,就光著腳跑到門口,見房簷上倒掛著一串串亮晶晶的冰柱,滿樹梨花亂顫,一派銀裝素裹之景,雪花從天而降,趁著寒風飛飛揚揚,猶如恬靜的少女嬌羞的伸出纖纖玉手,剛觸碰到雨輕的一雙小手,就融化了。
雨輕吸了一口涼氣,竟打了個噴嚏,急匆匆縮回被子裡去了。
“雨輕小娘子,又貪涼了。”墨瓷端著一盆洗臉熱水走了進來,她穿著一身蔥綠色的短襖,紅撲撲的臉頰上綻出淺淺的梨渦,倍顯俏麗,笑嗔道,“雪下得大,待會兒小娘子還是不要出去了。”
“那可不行,”雨輕眼神篤定,任由她服侍著穿好衣裳,一番洗漱過後,便看見惜書已提著食盒進來了,不禁問道:“澈哥哥來了嗎?”
“雨輕小娘子怎麼知道他會來?”惜書不解。
雨輕搖晃著小腦袋,心想早就和澈哥哥約定好的,今年冬天第一場雪,要一起去打雪仗!
“我自然知曉。”雨輕得意的笑起來,吃了半碗韭葉水引餅,就穿上前幾日母親送來的羊皮小靴,剛要走出門去,墨瓷就在後面叫道:“雨輕小娘子,暖手爐不帶著嗎?”
“我是要去打雪仗的,怎能帶著它礙事呢?”說著就一溜煙跑出院去。
果然阿澈還在後門口等著自己,小臉凍得紅通通的,看到她過來了,就向她招手道:“雨輕,這場雪來的真及時,不然又要有好一陣子等。”
“我們還像去年那樣堆個小雪人,再給它披上斗笠,可好?”
阿澈點點頭,兩個孩童就這樣嬉笑打鬧著堆起雪人,雪下得越來越大,雨輕突然有種頭重腳輕的暈眩感,但雪人尚未堆好,她就繼續玩笑著,也不加理會,但不知是玩得太過累了,還是昨夜失眠的緣故,手中的雪球還沒擲出去,身子就倒了下來。
鄰近開雜貨鋪的陳大娘正好路過,大驚,趕忙抱起雨輕送進院裡,阿澈跟在後面,心裡很是自責,害怕是因為貪玩才致使她暈倒的。
墨瓷和惜書見雨輕被陳大娘抱了回來,也是心慌,又是在室內添炭加熱,又是叫人去請郎中,墨瓷更是心急的流下淚來。
惜書怕下人們不盡力,就自己冒雪出了院門去請郎中,走到半路,就碰到張老太醫攜帶藥箱走過,惜書聽左大人說起過,這位張老太醫已經退休離宮,醫術高明卻從不隨意與人看病,別人是想請他都請不到的,今兒個倒願意出診了,還是在這樣的大雪天。
還未等惜書開口,老太醫就主動問詢雨輕小娘子的身體狀況,惜書驚喜萬分,慌忙請老太醫去給雨輕小娘子看診,老太醫也不遲疑,步履匆匆的隨她來到院內,惜書雖心中猶疑,但也顧不得許多,能請來老太醫已是萬幸。
把過脈後,老太醫淡然道:“無妨,只是略感風寒,好生調養就可痊癒。”
墨瓷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來,看著老太醫寫好藥方,聽過他的醫囑,便命惜書去抓藥熬製,又備上幾兩金子酬謝老太醫,送他至院外。
大半天過去,阿澈看到雨輕已喝過藥睡下,才放心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