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冰冷的甬道之中,清脆的腳步聲迴響不絕,甬道並不順直,時而上坡,時而下階,時而左拐,時而右轉,半炷香時間後,兩人就已經完全繞暈,不知此刻到底身在微闔山青玉宮下的什麼地方。
臨時攜來的火把早已燃盡,兩人只能在一片漆黑中抹黑探索,若此處有暗器機關或是毒氣什麼的驟然發難,便是二人心思再縝密,韓子非輕功再高,也無用武之地,只能雙雙憾死此間。
好在雖然彎彎繞繞,始終一路平順,又過半炷香時間,豁然見黝黑的前方隱約閃爍著兩點鬼火似的幽光,二人加快腳步奔了過去。
原來前方是一處圓形大廳,大廳寬有丈許,正中立有一根白玉高柱,柱有腰粗,高有九尺,柱上同樣雕刻著兩頭奇異巨鳥,巨鳥繞柱盤飛,尖喙朝天,叼著兩個鏽跡斑斑的青銅拖盤,拖盤上點著魚油,不知幾百年了,魚油仍未燃盡,豆大的焰火似跳躍的精靈,幽光便是從這裡而來。
刺啦一聲,韓子非扯下一片碧水袍點燃,藉著耀目火光,這才將周圍看得清清楚楚。
大廳對面有三條分叉的甬道,裡面漆黑幽暗、深不見底,每條甬道懸額處又刻著一幅巴掌大的圖案,只是塵土覆蓋,難辨真切。
韓子非抬手抹去浮塵,鮮豔的圖文便映入眼簾,左側那甬道上刻得碧綠水紋,中間甬道刻著白色雲紋,右側的甬道刻著赤紅火焰。加上他們走來的這條入口甬道,一共便是四條,將圓形大廳四周環繞。其中火紋甬道和水紋甬道以玉柱為心,幾乎對稱;對面那條雲紋甬道卻不是與入口甬道相對稱,而是略微偏右。
三條甬道設定在這圓廳分叉之處,顯然為防止外人誤闖,這三條之中看來只有一條是真的,另外兩條都是死路。
“怎麼走?”韓子非收息凝功,搖了搖頭,“每一條甬道,氣息都探查不進去,看起來像是用某種陣法設了禁制。”
說話間,他指著玉柱上的兩頭異鳥,異鳥各有一爪如鷹爪勾地似得攀抓在玉柱上,另有一抓各指著左邊和中間的兩條甬道,唯有右邊那條火紋圖案的甬道沒有指引。“這次,我可沒有什麼線索可以用了。按我賭性,沒有指引的這條可以撞撞運氣。”
蘇幼情可不理會他這全靠運氣的瞎猜亂賭,在幾個甬道之間來回看了幾遍後,低聲道:“火屬離位,離為南;水為坎位,坎在北;如此方位便清楚了。我們進來的這條甬道便在西方,卦屬兌,五行屬金,金玉相從,與上面的青玉殿也算相和相映。”
她輕抬玉臂,指著中間那條甬道,說:“既然方向已清,對面那條便在東南位,東南為巽,巽為風,如此便即有云紋,也合風位。‘飛劍流雲’、‘玉階飛白虹’,首在一個‘飛’字,飛為風,風從雲。便是賭,也是這條贏面最大!其餘兩條八成是陷阱,看來在賭這事上,估計你也是經常輸的。”
韓子非尷尬地撓了撓頭,確實輕功上他沒輸過,賭桌上他也沒贏過,兩門手藝,一個高絕天下,一個奇臭無比。片刻後,他問:“蘇掌門方才說‘飛劍流雲’,那是什麼?”
蘇幼情霎時一愣,也沒想到方才竟然將這門派秘密的四個字脫口而出。思忖片刻後,沉聲道:“這是我和你家宮主唯一的共同點。”
韓子非知道觸了黴頭,片刻後朗聲笑道:“是啦是啦,大人物都有大人物的風範。就是沒想到,蘇掌門竟也有賭性,哈哈。”
蘇幼情玉頰飛紅,好在碎袍燃盡,沒能讓韓子非瞧見,冷聲道:“走吧。”
兩人快步前行,越往前走,寒氣越盛,直到最後二人都不得不運起真氣抵禦才不至於凍成冰人。
二人在那條甬道之中又走了約莫一炷香時間,直到鼻息中的溼冷之氣越加濃郁,豁然間前方視野透亮,宛如白晝。二人快步奔出,隨著視野的驟然一黑又緊接著恢復光明,眼前真可謂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原來深不見底的甬道盡頭,竟然是一個碩大的冰室。
冰室寬有五六丈,高有兩三丈,多用玉磚和青石交錯砌成,內部四面八方全是層層堆疊的碩大冰塊。冰室四周的石壁上掛著十餘個手臂粗的魚油巨燭,將冰室照得透亮。冰室正對面有一扇高大的青色石門,石門左右兩邊,一個陽刻“生”字,一個陰刻“死”字。
“生死門。看來,這是幽凝掌門的閉關所在。”
那青石巨門又高又厚,不知有幾千幾萬斤重,二人都不是丁冕那樣的力強悍猛之人,運盡全力,也只能推動分毫。如此,推動寸許,歇息片刻,又推動寸許,再歇息片刻,光是推開這石門,便足足花了半炷香時間。待完全推開石門,兩人已經是累得精疲力盡,渾身大汗淋漓,恰恰又在這徹骨寒冷的冰室之中,汗水凝結成冰貼在身上,可真是冷得瑟瑟發抖,雙唇烏紫。
韓子非將幾個魚油巨燭捆在一起,一人一個拿在手中,加上漸漸恢復的真氣抵禦,這才慢慢走進密室之中。那密室之中,陳設極為簡單,除了角落有一張冰冷玉床、一個白玉枕頭,中間還有兩座並列的凸起石臺之外,再無它物。
那兩座石臺高出地面約莫五尺,檯面寬約三尺,長有七八尺,四四方方得像一對長條桌子似得。石臺上空空如也,不知原來是放什麼東西的。
“這石臺是……”蘇幼情環繞一圈,亦愁眉不解。
韓子非正色道:“按這個尺寸,若我沒猜錯,這是放棺材用的。”
“置放棺槨的?”蘇幼情滿臉訝色,再回頭看看兩座石臺,尺寸大小倒是剛好可以放置棺槨。
“嗯。”韓子非點頭說:“在南方有些荒遠之地,在先人歸天之後的入殮方式上,與中原大有不同,中原講究落葉歸根、入土為安,可那些地方卻風俗各異。溪谷大澤之中的水族有絕壁懸棺之葬,羽民有長藤懸樹、放任鳥啄風蝕的天葬,而據說有一些巫族便崇尚掘地深藏的冰棺之葬。”
“冰棺之葬?”
“不錯。”韓子非圍室緩步,手掌輕拍著冰冷的石臺,說:“便是像這樣,挖掘一個地下密室,疊滿千年寒冰,鑿玉成棺,將先人遺體置於冰室玉棺之中。冰室深埋地下,又極冷極寒,可保先人屍身不壞。聽說,他們相信身魂可以分離,身死而魂不滅,總有一天能起死回生。”
蘇幼情峨眉擰起,道:“如此說來,這幽凝倒也不像是中原門派。作風倒有些域外巫門的樣子。”
“看著有點像。”韓子非也點了點頭,接著他環顧四周,嘆道:“可惜這裡空置許久,什麼有用的線索也沒留下,看來是白跑一趟。蘇掌門,咱們走吧。”
說著正要轉身離去,蘇幼情卻突然制止,“慢。”
韓子非回頭看去,發現蘇幼情正滿臉驚異地盯著眼前的石壁。
“掌門看什麼呢?”
他順著蘇幼情的視線看去,發現密室內的石壁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細長條紋,方才乍看之下,以為是修築密室時候為了美觀,用釘鑿刻意做的紋路,此刻湊齊細看,卻發現詭異。那些紋路極細極密,有長有短,有深有淺,橫七豎八、毫無規則;可每一條都極為平滑凌厲,著實不似用斧鑿釘錘做成。
好奇之下,他抬手觸控,誰知手指剛剛觸及刻痕,登時只覺魂魄都在一瞬間被抽去,彷彿那細長的刻紋之內有一個深流漩渦將他捲進,頭腦空空,雙眸翻白,頃刻間便癱倒暈了過去。
“小心!”
這一幕被蘇幼情看在眼中,可電光火石之間她也來不及施救。她玉手探出,一把抓住韓子非左腿便將他扯離牆壁數尺,接著搭脈探息,發現他脈息波動異常,似急敲重鼓,彷彿受了什麼重傷,可他周身毫無傷口,亦無中毒之症,安然的樣子就像睡覺了一般。
她心中如巨浪翻湧,重新起身再次環顧這滿室的奇異紋路之時,她更是堅定了自己的猜想,“這些都是劍痕,是使用極其厲害的劍氣長年累月切出的劍痕!有人在這裡練劍。可這裡毫無兵刃痕跡,劍痕之中甚至沒有半點金鐵之氣。這是……”
她緩緩轉頭,滿臉凝重地看向青色石門和石門外的晶瑩冰室,自言自語地說:“師父,莫非您來過這裡麼?這裡怎會有我離忘川的心劍劍氣痕跡?這是我和師姐,都還沒達到的境界啊……”
餘光掃過石門上那個陰刻的“死”字,她鳳目陡然睜圓,低頭看著昏迷的韓子非,輕聲道:“他方才說:‘死劍生掌’。這幽凝密室入口的開啟之法,和冰室尋覓之法,竟然都與本派有關。苦厄神僧又獨獨將滴雲觀之秘告訴徒兒一人……師父,我們離忘川跟幽凝和長春宮,到底有什麼關係?”
“太可怕了!”
任她冰雪聰慧,可絞盡腦汁,終究一無所獲。最後她緩緩坐上冰冷的白玉床,雙手竟然開始顫抖起來,嘴裡自言自語地說:
“那天在八十里桃源,劍聖前輩的修為太可怕了,一劍便敗盡天下英雄,那早已不是人數所能抗衡的境界。可他,竟然死在了聶雲煞的刀下,那聶雲煞的修為、他的七殺魔刀該是什麼恐怖境界啊?”
銀牙咬緊,撐著床沿的清瘦雙手繃得咯咯作響,她嘴裡繼續呢喃:“薄雲涼、敗驚侖、聶雲煞……普天之下,能一門練出數位化境極峰高手的,只有長春宮了。弟子要找到這裡面的秘密,只有破解了它,或是……或是練成了它,才能守衛離忘川,守衛中原武林,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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