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陡然現身的第二名黑衣人鷹一般的雙眼上下打量了幾眼顧惜顏,繼續拖著磨砂般的粗糙嗓音,道:“老夫看得出,姑娘受了不輕的內傷。縱然如此,我二人也不欲趁人之危,與姑娘為敵,只要讓我等將他帶回,便可免動刀兵。如何?”
“不如何。”顧惜顏玉容冷如冰霜,只搖了搖頭。
“哦?”那人先是一愣,繼而冷笑道:“莫非姑娘以為自己能以一敵二?竟然如此小瞧我……”
“那倒未必!”
黑衣人語音未落,便被一道蒼老而雄渾的聲音打斷。門口的黑衣人渾身一顫,猛然回頭望去,果然見青磚石場上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兩道人影大步走來,竟然是元清豐和巫啟天去而復返。
“沒想到……”
“你沒想到老夫足足等了你半個時辰?!”近得些許,元清豐冷哼一聲,續道:“老夫也沒想到你有這等耐心,差點讓老夫以為你不會出手了。”
“小心!”
站在門口的黑衣人忽然爆喝一聲,幾乎與此同時,那屋內的黑衣人飛速從懷中摸出方才被他取走的青布行囊,遠遠扔出,立時運功檢視全身,剎那間只覺腹內如被針刺火燎,劇痛難忍。越是提運真氣,痛楚越是厲害,只片刻額頭上、臉上的冷汗便淨透了黑巾。就連吐息都牽扯得周身劇痛:“沒想到,威名滿天下的三聖遺老,也行這等下作手段!”
“你二人藏形匿跡跟蹤老夫,自然也算不得磊落光明。所以,對付你二人,施任何手段,老夫都沒有半點愧疚之念。”
元清豐手一揮,把紅臉圓胖的巫啟天豁然踏出一步,足踏青磚,剛猛的勁力如雷霆卸下,竟然震碎方圓丈許。
“好霸道的硬氣功!”門口的黑衣人眼中精光一閃,不覺的讚賞了一句,接著他雙眸一挑,對同伴命令道:“速戰速決,顧惜顏也有傷,她交給你。外頭這兩個,交給我。”
最後一個字還未落下,只看他身形一閃,眨眼便已在三丈之內,身法可謂迅疾。他右手在腰間一摸,一口又窄又薄的兵刃豁然斬出,細看之下原來是一口寶刀,單鋒直刃,細長輕薄,那刀光速度快絕,看似只有一刀,卻見無數刀光將巫啟天和元清豐二人包裹其中。
元清豐立身不動,巫啟天胖大的身軀不退反進,眼看寶刀臨身,就要將他攔腰斬斷。他竟不閃不避,只聽“當”的一聲鏗鏘巨響,那聲音就像是深山古剎的大鐘被巨石擊中,黑衣人渾身一震,胸中氣血翻騰,手上虎口劇痛,豁然止住身形。
定睛一看,寶刀原來是砍在了巫啟天的右手手臂上,他手臂黝黑精亮,粗如常人大腿,整個手臂竟然硬得像山岩鋼鐵似得。這般快絕狠厲的一刀之下,便是蠻牛烈馬也能一分為二,卻被巫啟天的手臂生生接住。奇怪的是,除了右手手臂之外,他圓滾滾的肚子和粗大的左臂,就像是被氣流衝擊似得,震得似漣漪般起伏波動,看來是巫啟天將勁力都分散卸去。
電光火石之間,巫啟天巨大的左手弓如鷹爪,直擊要害,向黑衣人脖子抓去。
那黑衣人反應極快,縱身一躍,在手掌抓來之前拔高丈許,緊接著旋身直下,寶刀直劈顱頂。巫啟天剛猛有餘,但速度卻遠不如對方,利刃臨頭,只得側身閃避,黑衣人倏然像鷹一般落下,雙腳在地上一旋,又似兔子一般躍起,身法極是敏捷,刀尖亦快如星矢,直刺巫啟天雙眸。
在他看來,縱是將硬氣功練到極致,便是銅骨鐵皮,眼睛總是最柔軟脆弱之地。果然,巫啟天見對方刀法極快,直逼死穴而來,忙閉上眼睛,同時雙掌交錯封堵,以期震斷兵刃或是稍阻迅疾之勢。
黑衣人手中速度亦如身法,迅疾無匹,寶刀似電光從兩隻巨手中鑽入,眼看就要得逞,登時感覺後背一寒,是元清豐推掌襲來,掌風剛猛又開山裂碑之勢。
前後夾攻,黑衣人不敢輕視,連忙收刀回掃,刀掌相接,黑衣人被震得翻身躍出院子,數度輕點,就像燕子般輕飄飄得落在了寺門前的巨大廣場上。剛剛落地,只看他毫不停歇,回身虛劈數刀,堅硬的青石院牆陡然應聲轟塌。“出來吧!你們的對手,是我!”
元清豐領著巫啟天闊步走出,耳邊江水濤濤,天際陰雨綿綿,想到對方尾隨既久,放虎歸山終是一患,元清豐心頭一狠,對巫啟天低聲吩咐道:“許你今日開殺戒。”
巫啟天一聽這話,彷彿小孩子看到了新奇的玩具,餓獸嗅到了美味,登時滿臉興奮不已,臉上的肥肉都跳動了一下。
“好。”一股熱血湧上,他渾身一顫,全身骨骼關節震得鞭炮般劈啪作響。接著他猛然踏步衝出,速度陡然加快,就像一隻射出的羽箭,又像是被軍中投石器擲出的攻城巨石。
……
卻說那破舊殿宇之中的兩人,顧惜顏是傷疲交疊,黑衣人是毒氣漸深,兩人沒有一個有久戰的想法。元清豐等人方一離開殿宇,便不約而同地對攻上去。那黑衣人手中齊物,時而柔軟如蛇繩,時而挺直如槍棍。繩、鞭、槍、棍,在他手中恣意變幻,攻守俱佳。
十幾個回合後,顧惜顏手中寶劍微顫,滿臉蒼白,額間滲出細密汗珠,顯然傷勢未愈又連翻苦戰,教她全身都快到極限。她左手捏成劍指,右手卻再也難施展出一劍定乾坤的太清上劍的上三絕,若要取勝,她只有以小博大,出一劍的機會。
那黑衣人爆喝一聲,持棍掄掃而來,頃刻間呼聲大作、風壓逼面。
她輕聲掠起,手中伊人輕鋒先是向下一挑一勾,接著如游龍般饒過玄黑長棍,旋繞之間竟然將剛猛之力盡數卸去。沒有片刻遲疑,她豁然欺身上前,迅捷如離弦之箭,直取那黑衣人咽喉。
黑衣人反應也是迅捷,手中長棍倏然一軟,他一邊飛身急退,一邊手中猛得一擰,那長棍再次變成了軟韌的繩子,頃刻間就將顧惜顏的伊人輕鋒死死纏住,接著他順勢用力一扯。
這巨力一扯,便是要將顧惜顏原本積蓄的內傷再度加重,果然他一扯之下,顧惜顏再抑制不住,周身如被抽骨扒皮,一口血箭噴出,緊接著便連人帶劍都向他飛速撞去,可顧惜顏仍舊只是咬緊牙關,臉上卻沒有半點慌亂之色。
(不好。)
那黑衣人暗叫一聲,原本藏在袖中想要一擊斃命的兵刃也來不及出手,忙不迭偏頭向左一閃。幾乎就在這一刻,只聽殿宇之中陡然響起一聲孤鶴般高亮的鳴叫,鳴叫聲彷彿刺破耳膜,直灌顱中,直震得人頭暈目眩,幾乎失神。
孤鶴放鳴聲中,那極速刺去的寶劍陡然衝出一道劍氣,劍氣似氣浪蕩開,愣是將死死纏繞在劍身的黑繩震散,成了一個被黑繩環空繞成數匝、四尺方圓的奇異空洞……
顧惜顏從那盪開的空洞之中挺劍掠過,似驚鴻照影,一閃即逝。那黑衣人臉上瞬間被切出一個五六寸長的血口,硃紅決堤湧出,不過他臨機應變也是不弱,側身之時左手瞬間探出,一把掐住顧惜顏手腕借勢用力一甩,顧惜顏餘勢未消,徑直撞向臺案後的天王塑像。
眼看就要撞個粉身碎骨,好在她凌空擰腰旋身,便似蝴蝶般輕飄飄落在香案上,嘴角的鮮血這才繼續滴答落下,滾成一片血塵珠。
黑衣人抹了一把臉上熱滾滾的血口,黑衣之下的胸口起伏劇烈,顯然此刻仍心有餘悸,方才若是顧惜顏非重傷疲憊之身,亦或是自己在攻守選擇中有半點錯誤或遲疑,此時已經人頭落地。
(好險,差點陰溝裡翻了船!)
心中湧上一抹久違的劫後餘幸,鼻中已經嗅到從血口裡冒出的毒臭之氣,顯然這一番苦戰,也讓他代價破大,此時卻不能流露半點怯勢。
旋即他連點周身幾處大穴,再次壓制毒氣流竄,嘴裡尤風輕雲淡地讚賞道:“好劍技,一劍多重勁,層層推疊,以至極境。若老夫沒看錯的話,這是眉莊柳氏的八步劍意罷?沒想到柳氏無能,這‘驚鴻九重璧’竟在姑娘手中綻放異彩。”
顧惜顏鳳目微凝,實在沒想到這黑衣人不僅躲過了這以小博大的逼命一劍,竟然還一語道出劍技原委,看來她說對方系出名門是半點沒差。
這“驚鴻九重璧”是八步劍意中極精妙的一招,走的路數卻不是八步劍意中尋常追求的一劍多重勁,或藏實於虛,或求面求廣,叫對手四面八方不能兼顧。
這一劍反其道而行之,意在化繁為簡,將多重合一力,以勁推勁,以氣推氣,出劍迅疾,破璧玉九重而片玉不碎,只能有一處細長劍孔,是對力道掌控、速度迅捷、收止隨心的極端考驗,故而極難練成。這一劍重點不重面,故而對內力真元的消耗極小,是絕境之中一記又險又妙的穿心劍術。
眉莊柳氏,上一代人多平庸之輩,至新一輩的柳習風和柳琴溪二人,本天資不凡,可一個恩怨分明似江湖遊俠,一個雖是女子卻熾烈如陽,兩人眼中都是容不得半點沙子,所以這隱忍到近乎屬於暗殺流的穿心一劍,始終都沒練成。
顧惜顏心下微沉,這一劍不能殺敵,接下來就是更艱難的苦戰、惡戰……
那青石廣場之中,薄雲蔽月,幾點疏星將石場照得忽明忽暗。
那為首的黑衣人見巫啟天似炮彈巨石般衝來,速度遠勝之前,雙眸中精光一閃,卻絲毫不驚不懼,直到巫啟天一臨身,長臂巨手,時而衝、劈、掃、插……一招一式大開大合,看起來像是使是放長擊遠一類的劈掛拳術。但他時而又化拳掌為爪,扣、鎖、纏、擰……又像是錯骨分筋這一類擒拿爪法。
他出手沉穩霸道,又凌厲多變,直震得周遭空爆連片。然而苦戰數十回合,卻始終不能碰到黑衣人一衣半形,那黑衣人就像能洞察先機似得,總能快他一步,在他掌風爪隙之間遊走點刺,似乎一直在尋找軟肋,那一劍劍刺來,雖不能入骨銷肉,卻也叫他周身痛癢難耐。
“難聽的蒼蠅!”
巫啟天似乎被黑衣人鬧得極不耐煩,又或是對耗費多時也不能以剛猛克敵而倍感煩膩,登時爆喝一聲,雙掌似陀螺般一旋,掌風四面盪開,將那黑衣人震得蹡蹡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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