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城劍雪

第196章 虎父犬子,孱且益堅(下)

敬天法祖石碑下的密道並沒有為李庸帶來安全無虞的求生之路。

逃生密道中,倉皇奔逃的腳步聲密如軍中急鼓。仗著對密道的熟悉,沿途奔逃之時,李庸順手將石壁上的火炬全都掌熄,全靠記憶疾行。可即便是他在密道中左竄右繞,可仍能聽見女子追擊的腳步聲始終就在身後丈許之地。

漆黑中,他回頭望去,只看幽暗的密道中那女子的眼睛如懸空的一對碧綠鬼眸,尾隨身後,如影隨形。

他心中大駭,全身汗毛直立。眼看密道前方已隱約有絲絲微光照進,他知不能再等,迅速奔至一處急轉拐角,抬腳便踢中石壁上一個巴掌大小的石塊,咔嚓聲響,石塊轟然陷入進去,李庸手如閃電般探入,快速取出裡面的一個油布包裹放入懷中,接著猛拉石龕中的鐵鎖。

機括彈簧的聲音旋即在長長的密道中響起,李庸縱身魚躍,跳到轉彎的石壁之後。密道中突然從四面八方刷刷刷射出無數暗器毒箭!

密道中空間狹窄,又是漆黑一片,可說伸手不見五指,然而那密密麻麻又迅疾無比的毒氣暗箭竟絲毫沒能阻擋女子追擊的腳步。她那一雙碧綠幽瞳似比野獸還敏銳,在她眼中,黑夜亦如白晝。

她腳法迅疾,劍法更是迅疾,暗器毒箭盡數被她一連快劍擊落,丁零當啷,火光四濺。她揚袖推出一掌,將密道中的積塵、地上的毒氣暗箭,盡數捲起向前方衝去。

奔逃之中的李庸只覺似巨浪拍在後背,身子向前一撲,便撞開了擋在洞口用來掩飾的枯枝敗葉。

女子緊隨而出,她四處張望,原來這逃生密道的盡頭竟是真晤山後山的一處山坳。山坳下墓碑林立,地上枝葉腐溼,一股子黴味,頗顯陰冷。墓碑前無蠟無紙錢,荒草叢生,看樣子已經多年無人祭奠。

見密道中的暗器毒箭都不能奈何女子,李庸心中一沉,雖是絕處,卻不輕言放棄。他右臂被利刃重創,左臂為掌力反噬而脫臼骨折,一時難以用勁,僅以並不擅長的腿法袖刀應敵,可又如何能敵?

那名叫妙有的玄衣女子身如鬼魅,在密林蓋頂的碑林墓冢之間,更像是一縷從棺中竄出的鬼魂。李庸只覺眼前虛影閃晃,一點精光便映入眸中,那是日光下閃耀的劍尖。

心如被瞬間揪禁,腦中一片空白,一念閃過:“我要死啦!”

然而並未聽見利刃穿喉的碎骨聲,也沒聽見鮮血從自己喉間噴出的噗噗聲,只聽一聲刺耳鏗響,腦中嗡鳴不覺,那是利刃被鑌鐵重擊的回彈聲音。

他睜開眸子定睛一瞧,那玄衣女倏然旋身極退,雖然她在空中不住的擰腰卸力,仍轉了十幾圈才穩穩踏在一個老松上,迅猛卸地的力道將腳下老松震得松枝劇顫,樹葉狂飄。

他扭頭一看,竟然是一素不相識的青衣老翁挺身相救。老翁手中無刀無劍,雙指併攏落在身側,竟用的是指法。

“天尊指?!”

他皺眉細看老翁,樣貌清瘦,灰須長眉,似乎年近六旬,天下能有這等霸道天尊指力者,除了元清豐、古南海,和已經仙遊的青華二老,以及年輕鼎盛的丁冕外,還能有誰?他看著來人的年齡,腦中思緒飛轉,片刻後脫口問道:“可是崑崙古青楓前輩?”

老者並未答覆,只是隔空凝視同樣凝視著自己的玄衣女子。

那名叫妙有的女子似蹙眉衡量片刻,也不為這突然橫空殺出的人而放棄此行目標。她左手飛揚,重紗一卷,那紛紛落下的松針枯葉立時向李庸飆射而去。

她這一手自然是打得首尾難顧,若老者搭救李庸,帶個拖油瓶,必然分身乏術,若教她乘機找到空門,便可一舉佔得上峰。若老者棄李庸不顧,自然李庸也不能與他形成以二敵一的合圍之勢。

果然,她見老者絲毫不為李庸的困局所擾,只是一勁盯死自己,立馬足踏松樹,向老者挺劍刺來。

“接劍!”

忽然一道女聲自遠處傳來,似夾雜內勁,雖發聲不近,但似焦雷滾過頭頂,字字清晰嘹亮。

緊著著只聽一套尖銳的破風聲呼嘯而至,那老者應聲向上一撈,便將一把寶劍擒在手中。二人近在咫尺,老者借寶劍射來的餘勁旋身一轉,卻不是卸力,而且是借擰腰振臂之力將力道和速度更拔高五分,再回身時,也只一劍飛刺。

這一劍招可說筆直僵硬,毫無花哨!

玄衣女子妙有眸中幽光一閃,正要攉住對方心神,哪知就在此時,伴著對方那飛刺而來的寶劍,一聲孤鶴放鳴似抓破虛空,撕開耳膜,直震得自己心口絞痛,顱中翻騰。她精神一鬆,幽瞳奇術未聚先散。

兩口利刃劍尖對劍尖,似針尖對麥芒,奈何卻沒發生預料中勢均力敵的對峙交鋒,反而就在一接觸的剎那,妙有手中寶劍竟然被對方的利刃從劍尖開始剖成兩半。若非她撤力及時,便不只是兵刃分家,便是自己也要被一劍刺穿,命喪此間。

“驚鴻九重璧”的劍氣從利刃中穿透,直將寶劍剖成兩半,轟然炸裂開來。便是妙有反應極快,立馬擰腰側身,持劍的右手仍被炸得鮮血橫流。

她足下輕點,縱身後撤,同時將身邊松球、地上石子盡數揚起,暗器似的向對面的老者掃去。正當她猶豫在退與不退之間的時候,疾風狂卷的呼嘯聲中,豁然間一道好似鐵鏈交擊的響聲由遠及近的傳來,她心中暗自鬆了口氣,揚聲道:

“來得好!阿虺。林中還有人,你去對付她。”

來人身手矯健,在林中縱躍似猿猴一般靈動,他揚鞭揮掃,所過的樹林如鐮刀割過草地,齊刷刷倒了一片又一片。

“好!”

他大叫一聲,踏著樹梢便向林中那一輛馬車揚鞭砸落。飛身擰腰,勢如崩山。

轟然一聲炸響,烏稜鐵脊鞭徑直砸中馬車棚頂,棚頂應聲裂開。然而落入車內的鋼鞭瞬間繃直,似被什麼鉗住,任憑阿虺如何後撤用力,竟然紋絲不動。既然撤不回來,反而衝上前去,左右拉拽,鋼鞭攪起的勁風瞬間將車架四面木圍擋震得粉碎。

待木屑和煙塵散去,阿虺這才看清,原來車架中並無機關,只是盤坐一男子,年約三十,清瘦冷峻,只一臉邪笑的盯著自己,烏稜鐵脊鞭的鞭梢就被他右手雙指夾住,紋絲不動。

阿虺雙瞳猛縮,卻不是驚慌,而是野獸聞見血腥似得興奮難抑。

“有趣。”

他灌注全力,猛然一扯,沒想到這次對方竟然忽然鬆手。鋼鞭電閃一般回撤,他使鞭十餘年,手中鋼鞭便如他臂指延伸,他彎腰向後倒去做了個鐵板橋,鋼鞭從他面上呼嘯掃過,他足下一彈,毫無間隙的揚鞭甩出。

見對方修為不凡,非半月閣弟子可比,一式未盡,手中左拉右拽,前衝後抽,呼呼呼便又是七八招。那長鞭重錐看似笨重,卻在他手中使得是殘影重重,竟比一把快劍還要迅疾靈動。剎那間,林中啪啪聲如爆竹似得交錯齊響,驚得鳥獸奔走,啼叫連連。

“驍虺九首?!”

對面男子面色一驚,卻不是懼怕,而是驚奇。然而口中吐出的聲音,卻是一個嬌美妖邪的女聲,自然便是寄身在白諾城身上的南宮婉。

阿虺雖是異域出生,見慣奇聞怪事,但也被這男體女聲的怪事給倏然愣住,手中鞭法也不禁滿了半拍。

南宮婉抓住他這片刻驚訝遲疑,當即一掌擊出,明明看似掌風輕柔,出手也算不得如何霸道凌厲,可迎面接掌的阿虺只覺一瞬間風壓逼面,渾如被重於千鈞的巨鍾撞上胸口,他哇的一聲噴出一道長長血箭,便連人帶鞭子都倒飛著撞落入山林深處。沿途像鐵犁鏟過似得,割出一條三四丈長的狼藉滑痕。

無論妙有還是扮做青衣老翁的顧惜顏,誰也沒料到阿虺會被對方一掌擊潰。妙有驚呼一聲,順手摺斷一根松枝,閃身便向南宮婉擊刺去。

她見對方出手如此霸道,豈不知如今失卻兵刃的自己難有勝算,只是儀仗幽瞳奇術,尚存僥倖。她亦故技重施,以劍勢引開南宮婉注意力,實際卻想近身以瞳術取勝。她便不信,能在這真晤後山的小小山坳之中,能同時遇到兩名可破解瞳術的異士能人。

詭異的瞳術如無形無質的金針刺出,直灌顱中。

“攝心幽瞳?”南宮婉邪魅勾笑,好奇地問:“你是幽凝傳人麼?”

名喚妙有的女子渾身一顫,卻始終緘口不言,不知是不屑應答,還是不敢搭腔,以免著了和阿虺一樣的道。

南宮婉冷冷一笑,嘲弄道:“區區旁門雜支,狂妄小輩,也敢班門弄斧。”

一向無往不利的奇瞳異術好像瞬間失去了神功妙用,那詭異的感覺,就好像是精神氣魄匯聚的無形之針,撞在了同樣以精神氣魄凝聚而成的金鐘巨鼎之上。金針器質脆弱,倏然折斷,神魂如被摧殘,反噬施術者。

“啊……”

妙有顱中似千針刺來,痛得她仰頭栽倒,在地上滾了幾圈,忽然躬身彈起,一頭撞斷一根腰粗梧桐,才用身體的劇痛稍微掩蓋了顱中的刺痛。她靈蛇似得貼地滑出,雙手抱著暈死過去的阿虺便倉皇逃去,再不敢回頭瞧上一眼。

“這便是《玄姤經》?”

見敵人退走,顧惜顏這才緩緩走近,頗有些震驚的問。

她在崑崙呆了三十多年,又得元清豐悉心教導,對天下掌力指法可說知之甚詳。崑崙中無論古南海還是此時的丁冕,或許都有全力一掌將阿虺擊潰的本領。但要一掌退敵,所出必是極招,就像自己太清上劍的上三絕一般,出招之後必有巨大耗損。

可女子這看似輕飄飄的隨意一掌,也不見耗損多少真氣,竟有如許威力。定然需要將真氣內力凝聚到無與倫比的精純,方能有此以小博大的神威妙用。

這等本領,無論是掌門師兄古南海,還是未來的頂樑柱丁冕,都沒達到。或許只有她師父元清豐年輕鼎盛之時,約莫有幾分可能。若再論及崑崙所有女子,數百年來也沒有這樣的人物。

她為儲存真氣,蓄力養傷,只是簡單的喬傳易容,口中所吐自然是妙齡女聲。

李庸渾身一震,連向前的腳步也倏然頓住,他反應不慢,轉瞬便知眼前救命恩人是女扮男裝,又聽聲音有些熟悉,心中思緒飛轉,約莫有了幾分猜疑,嘴上仍試探得問:“姑娘對我有救命大恩,不知姑娘高姓大名?庸必時時感念,銘記於心,期望來日能報答姑娘重恩。”

顧惜顏並不答話,也不瞧他,只是繼續問道:“這便是你……前輩說的五成怒仙掌功力?”

“怒仙掌法?”

李庸方才還有些懷疑,以為是崑崙的碎星掌力,此時總算聽了出來,原來方才那車架中人使得竟然是自家絕學怒仙掌力。他轉身又問背面相對之人:“前輩方才施得是怒仙掌法?你是……”

這等剛猛絕倫的怒仙掌力,按理說當今全天下只有一人能使出。可眼前這人無論身高體魄,與自己印象中偉岸似鐵塔般的父親實在有許多出入,他望著背影,一瘸一拐得走近,口中喃喃道:“是……魏七師叔……還是……還是……父……”

南宮婉轉過身來,李庸濃眉一皺,渾身如被雷擊似得僵住。

他再回頭看了看顧惜顏假扮的老翁,再看看眼前男子,只覺荒謬無比。一個老翁喬莊打扮,口吐妙齡女聲倒也罷了,一個七尺男兒竟也口吐女聲。可還不等他在心中胡亂猜想,他再凝視男子時,頓覺有幾分熟悉,他腦中思緒飛轉,不斷得在記憶中尋覓翻找。片刻後,豁然醒悟,他忽然癲狂似得狂笑起來。

“是你!竟然是你!哈哈哈哈……白諾城,果然是你這狗賊之子。當真是你賊老子抓了我父親,還得到了怒仙掌法。我半月閣已毀,今日我要與你同歸於盡!”

說話間,不知渾身是傷的他哪裡生出一股蠻力餘勁,竟然能忍著雙臂巨傷推掌衝上。

南宮婉眉梢飛挑,片刻後只輕蔑的無聲哼笑。全不將他瞧在眼底,揚袖輕輕揮了一掌,這一掌看似輕柔,可若見過方才她擊潰阿虺的威能,便知若是被這一掌擊中,莫說是如今重傷奄奄的李庸,便是十個全盛的他,也一併殺了。

顧惜顏此時可謂糾結至極,既想救下被無辜捲入的李庸,又不想過早與南宮婉決裂。

方才打鬥之時,她二人各懷心思。南宮婉慷慨得將亙古劍丟擲,是想逼她施展出“皇天平分四時秋”這樣的絕技,以消磨她好不容易恢復積攢的內力,讓她永遠保持身不死、傷不愈,始終不能對自己構成威脅而又稍有用處。

而她自己也是懷著同樣的心思,方才阿虺長鞭重錐擊向南宮婉的時候,她也沒上前相助,甚至二人重傷遁走,也沒刻意阻攔,也是期望能借助二人消耗南宮婉的精神魂魄,順便試探一下她功夫本領。

如今除了約莫瞭解了南宮婉的怒仙掌力修為是真,《玄姤經》超絕威能是真之外,二人妄圖消耗彼此的心思都沒達成。便又回到了最初的狀態。若她此時為救李庸與南宮婉決裂,實在算是圖未窮就現匕的下下之策。

“閃開!”

就在李庸命懸一線,而顧惜顏反覆衡量糾結之際,一道粗狂雄渾的嘯聲倏然傳入耳中。李庸被人猛然向後一拉,又從他身後探出一掌,轟然相接。

兩記剛猛的怒仙掌力硬拼,直如兩座小山凌空飛撞。掌風餘勁盪開,將周遭三四丈的林木盡數摧毀,近在咫尺的兩匹馬兒更是被掌風瞬間震得四分五裂,鮮血狂灑,滿地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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