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妖在哭。
十八年前,臨臺城外,村落草垛旁。
雨珠如線,受風颳動傾蓋在整座城池空中,寒意順著秋季的涼過渡在泥土路上,淅瀝得像是在點點滴滴抽走這人間所剩不多的生機。
幼嬰啼哭在夜間顯得猶是刺耳,彷彿在飲泣她的命運。
今夜要在這雨裡凍上一晚,明日,便沒有明日了。
撐著鵝黃油紙傘的接憐在那襁褓前停步,妖類猙獰的面孔在雷電閃爍下嚇人極了,奇怪的是,那嬰兒在看見她之後,竟不哭了。
嬰兒柔軟的手指輕輕抬了起來,如同想去到這殺人不眨眼的惡妖的懷抱。
“是你父母把你扔了的吧?”接憐笑得很開心,她最喜歡見到人受苦受難,最好能見到人生命流逝到最後一刻,他們人臉上掛滿了對死亡的恐懼與對死亡的不解,夾雜著惋惜和痛苦,那是最讓她興奮的事兒了。
“啊啊,”嬰兒淺淺笑起來,學她咧開嘴角,聲線清脆的跟那山間黃鸝無異。
雨下得更大了。
遠處紫色閃電餘影鋪開粉光,天空雲層滾動,偏生不見星月。
一個聲音嘶啞難聽的惡妖,一個聲音清脆甜笑的棄嬰,共同撐著一把遮雨的油紙傘。
從此,她們在某種意義上,合二為一。
“我起初撿到她,是想要吃了她的,嬰兒的血液很甜,比白山的清泉更潤喉,”接憐撫摸著她自己的臉,“可能是那天我吃得飽吧?看見她沒什麼食慾。我孤單太久了,妖類的面容不管怎麼修,都是醜陋的,別人看見我真容,總是害怕的要死,可她笑得很真。”
鹿紅凝視接憐,這張臉當真算是風韻萬千,她甚至能透過這張十八歲少女的臉,窺得彼時接憐見到的襁褓嬰兒,應該是甜美溫順的。
“你沒有殺她,但你是妖。你深知她在你身邊待久了會死,於是你把她送到了環翠戲樓,”鹿紅似有所悟,“她也叫接憐。你緣何讓這無辜的孩子,跟你這個敗壞的惡妖同名?”
“紅司使果然聰慧。那夜我在臨臺轉了許久,我不瞭解人的孩子都用什麼換取生計。我走到環翠戲樓門外,她突然又笑了,我想,那就讓她留在這兒吧?
我抱著她在這戲樓前坐了半夜,直到那把油紙傘都被風吹得稀爛。
天亮了,我聽見院子裡有細細碎碎的腳步,就用法術變幻出了個字條,寫著我的名字,接憐兩個字,放在了她襁褓上,我才離開。
紅司使,你生在南海仙境,你只說我是惡妖,她是潔白的紙,不該用我這惡名。
我就是想知道,如果接憐是人的話,會是什麼樣的活法?”
鹿紅既理解她的話,又不想理解她的話,諷道:“你現在看到了,她被你害死了。”
“那是因為她,愛上了她不該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