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去,天光微熹,卻驅不散羅府籠罩的沉重陰霾。
昨夜的血腥與殺機,如同烙印刻在每個人的心頭。錢伯處理完屍體和痕跡,天邊已泛起魚肚白。他臉色依舊蒼白,左肩和手掌的傷口雖已止血,但毒素侵蝕的麻痺感和內腑的震盪,遠非一夜之功可以恢復。更重要的是,“赤陽令”帶來的沉重壓力,如同無形的巨石,壓在羅府上空。
羅天幾乎一夜未眠。一方面是後怕與警惕,另一方面,則是他持續不斷地嘗試運轉“逆疫病流”。雖然每一次煉化都只能汲取微不足道的能量,修復效果緩慢得令人髮指,但左臂的拉傷確實在好轉,那股溫潤的堅韌感也愈發清晰。更重要的是,持續的精神內視和煉化過程,似乎讓他的精神力本身也得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錘鍊,不再像最初那樣稍一嘗試就頭暈目眩。這讓他看到了一條崎嶇卻真實可行的求生之路。
秀兒守在床邊,眼圈紅腫,強打著精神。府裡的僕役們似乎也察覺到了昨夜不同尋常的動靜,但都被錢伯嚴厲地封了口,空氣中瀰漫著壓抑的寂靜。
“錢伯,”羅天聲音依舊虛弱,但眼神卻比昨日多了一絲沉穩,“赤陽黑衣衛…為何要殺我?”這是他心中最大的謎團。一個病弱公子,何德何能引來皇帝密探的刺殺?
錢伯坐在桌旁的椅子上調息,聞言睜開眼,眼中是化不開的凝重和憂慮。他沉默片刻,似乎在權衡,最終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少爺,此事…牽連甚廣,老奴也不敢妄言。但赤陽黑衣衛出手,必然是奉了最上層的旨意。老爺他…此行恐怕也與此有關。”
“我爹?”羅天心下一緊,“他到底去了哪裡?真的是談生意?”
錢伯臉上肌肉抽動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痛楚:“鄰郡…是幌子。老爺…是接到了極其緊急、關乎羅家存亡的密報,不得不親自去處理。他臨走前,將府中和少爺的安危託付於老奴,並…留下了一句話。”
“什麼話?”
“若府中發生大變,事不可為…讓老奴務必護住少爺,前往…淨瓶琉璃齋!”錢伯一字一頓地說出這個名字,眼中帶著一絲敬畏和希冀。
“淨瓶琉璃齋?”羅天腦海中瞬間閃過關於這個宗門的零星記憶碎片。青山城附近最神秘、也最超然的勢力,傳聞齋中皆是醫武雙修的高人,齋主長眉道人更是神仙般的人物。只是齋門難入,非有大機緣或驚世天賦不可。
“老爺說,只有淨瓶琉璃齋,或許能救少爺的命,也只有那裡,才能暫時避開某些人的耳目。”錢伯補充道,語氣沉重,“只是沒想到,變故來得如此之快…”
就在這時!
“嘭!!!”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伴隨著磚石碎裂和木料折斷的刺耳噪音,從前院方向猛然傳來!緊接著是幾聲短促而淒厲的慘叫!
“敵襲!”錢伯霍然站起,動作迅猛得完全不像重傷之人,短匕瞬間出現在手中,眼中爆射出駭人的精光!他一步搶到門口,將門拉開一條縫隙,向外望去。
羅天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秀兒更是嚇得渾身發抖。
只見前院方向濃煙滾滾,火光沖天!喊殺聲、兵刃交擊聲、慘叫聲混雜在一起,如同地獄的樂章!隱約可見數道身著黑色勁裝、蒙著面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府中穿梭,見人就殺!動作狠辣,配合默契,顯然是訓練有素的殺手!
“是另一批人!不是黑衣衛!”錢伯迅速判斷,臉色鐵青,“他們…是衝著滅門來的!”
“滅門?!”秀兒失聲尖叫。
羅天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脊椎直衝頭頂!赤陽黑衣衛的刺殺剛過,滅門之禍又至?父親剛剛離開,羅家就遭此大難?這絕不是巧合!對方算準了這個時機!
“少爺!快走!”錢伯當機立斷,一把抄起羅天羸弱的身軀背在背上,動作快如閃電。他此刻爆發出的力量,遠超昨夜!“秀兒!跟上!去後門密道!”
秀兒強忍著恐懼,跌跌撞撞地跟上。
錢伯揹著羅天,如同矯健的獵豹,在迴廊和假山間急速穿行,避開主戰場。他經驗豐富,專走偏僻小徑,速度奇快。秀兒咬緊牙關,拼命跟上。沿途的景象觸目驚心:僕役的屍體倒伏在地,鮮血染紅了青石板;精美的樓閣燃起大火;往日安寧的府邸,此刻已成修羅場!
“攔住他們!”一聲厲喝從側方響起!三個黑衣殺手發現了他們,如同餓狼般撲了上來!刀光雪亮,帶著凌厲的殺意!
錢伯眼中厲芒一閃,腳下步伐不變,左手反手一甩!
“咻!咻!咻!”三道烏光從他袖中激射而出!速度快得驚人!
“噗!噗!啊!”衝在最前面的兩個殺手咽喉瞬間被洞穿,哼都沒哼一聲就栽倒在地!第三個殺手反應稍快,側身躲過要害,但肩膀也被狠狠穿透,慘叫一聲,攻勢頓挫。
錢伯看也不看,揹著羅天,帶著秀兒,旋風般衝入後花園一處假山背後。他迅速在假山某處按動幾下,伴隨著輕微的機括聲,一道僅容一人透過的狹窄暗門悄然滑開。
“快進去!”錢伯將羅天放下,推入密道,又一把將秀兒也塞了進去,“沿著密道一直走,出口在城西老槐樹旁!別回頭!快走!”
“錢伯!那你呢?”羅天急道。
“老奴斷後!為你們爭取時間!快走!”錢伯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眼中是決然與死志。他將一個沉甸甸的小包裹塞到羅天懷裡,“這裡面有些金葉子、銀票和老爺留給你的信物!少爺,活下去!去淨瓶琉璃齋!”說完,他猛地關上暗門!
“轟隆!”一聲巨響,伴隨著兵刃撞擊聲和錢伯的怒吼從外面傳來!顯然,殺手追到了!
“錢伯!!!”秀兒哭喊著拍打石門,但暗門厚重,紋絲不動。
“走!”羅天一把拉住秀兒的手,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眼中燃燒著悲憤和冰冷的火焰。活下去!必須活下去!為了錢伯的犧牲,為了查明真相,為了復仇!
密道狹窄、潮溼、黑暗,瀰漫著濃重的土腥味。羅天身體虛弱,幾乎是被秀兒半攙半拖著前行。身後的打鬥聲和喊殺聲漸漸遠去、消失,最終歸於一片死寂。這死寂,比任何聲音都更令人窒息。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終於透來一絲微弱的光亮。出口到了。
推開掩蓋出口的藤蔓和浮土,刺目的陽光讓兩人一時睜不開眼。清新的空氣湧入肺腑,卻無法驅散心頭的沉重。這裡已是青山城西郊,人煙稀少。
羅天癱坐在地,劇烈地喘息,胸口如同風箱般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體內的腫瘤,帶來鑽心的劇痛。剛才的亡命奔逃,幾乎耗盡了他最後一點體力。
“少爺…錢伯他…”秀兒跪坐在旁邊,淚流滿面,無助地看著羅天。
羅天沒有回答,他顫抖著手,開啟了錢伯塞給他的包裹。裡面果然有幾張數額不小的銀票、一小袋金葉子,還有一塊半個巴掌大小、觸手溫潤的紫色木牌。木牌質地非金非玉,上面雕刻著極其複雜精美的雲紋,中心是一個古樸的“羅”字,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尊貴與滄桑感。這應該就是父親留下的信物。
他拿起木牌,手指摩挲著上面的紋路,一股冰冷的恨意在胸中翻騰。家破人亡!一夜之間,他從羅家大少爺,變成了喪家之犬!這一切,是誰幹的?赤陽黑衣衛?剛才滅門的殺手?還是…隱藏在更深處的黑手?
“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襲來,羅天捂住嘴,指縫間再次滲出暗紅的血絲。身體的虛弱和情緒的劇烈波動,讓體內的腫瘤再次躁動起來。
“少爺!您又咳血了!”秀兒驚慌失措,手忙腳亂地掏出手帕。
就在這時,一個溫和中帶著關切的男子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這位公子可是身體不適?需要幫忙嗎?”
羅天和秀兒悚然一驚,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穿著月白色文士長衫、面容清雅、約莫三十歲上下的男子,正站在幾丈開外的一棵柳樹下,關切地看著他們。他手裡還提著一個青布藥箱,看起來像是一位行醫的大夫。他氣質溫潤,眼神清澈,讓人不自覺地心生好感。
“你…你是誰?”秀兒警惕地將羅天護在身後。
“在下童鈺,是城東‘濟世堂’的坐堂大夫。”男子微微一笑,笑容溫和無害,他緩步走近,目光落在羅天蒼白的臉和嘴角的血跡上,眉頭微蹙,“看公子面色,似乎是沉痾在身,又受了驚嚇?咳血之症可大可小,若不及時診治,恐傷及根本。”
他語氣誠懇,神態自然,彷彿真的只是路遇病人,出於醫者仁心上前詢問。
羅天心中警鈴卻大作!城西郊外,荒僻之地,怎會如此巧合遇到一個坐堂大夫?而且此人步履沉穩,氣息綿長,絕非常人!他掙扎著想站起來,卻渾身無力。
“多謝先生關心,我們…我們沒事。”羅天強自鎮定,沙啞地回道,同時暗暗戒備。
“公子不必諱疾忌醫。”童鈺笑容不變,又走近了幾步,距離羅天已不足一丈。他從藥箱中取出一個精緻的白瓷小瓶,“在下這裡正好有一瓶‘玉露生津丸’,最是潤肺止咳,平復氣血。公子不妨先服一粒,定能緩解咳血之苦。”說著,他拔開瓶塞,倒出一粒黃豆大小、碧綠瑩潤、散發著淡淡清香的藥丸,遞向羅天。
藥香撲鼻,沁人心脾,似乎確實是上好的丹藥。但羅天前世作為頂尖醫生,對藥物氣味極其敏感!在那清雅的香氣之下,他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極其隱晦、若有若無的腥甜氣息!這氣息,與他昨夜咳出的血塊中蘊含的某種毒素殘留,以及錢伯傷口上那幽藍毒芒的氣息,有著極其微妙的相似之處!絕非良藥!
毒藥!
這童鈺,也是殺手!而且是用毒的高手!他偽裝成大夫,利用病人求醫的急切心理,在看似無害的丹藥中下毒!心思之歹毒,手段之陰險,更甚於昨夜的黑衣人!
“秀兒!退後!”羅天厲喝一聲,身體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猛地將身邊的秀兒推開!同時,他看也不看那遞到眼前的毒丸,右手在懷中錢伯給的包裹裡一摸,毫不猶豫地將那顆僅存的、蠟封的“百毒辟易丸”掏出,一把捏碎蠟封!
碧綠晶瑩、藥香濃郁的藥丸暴露在空氣中!
童鈺在看到那顆藥丸的瞬間,一直溫和帶笑的臉色驟然劇變!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驚駭和一絲…貪婪?
“百毒辟易丸?!你竟然還有?!”他失聲驚呼,溫文爾雅的面具瞬間破裂,取而代之的是猙獰的殺意!他知道,自己的毒,在這等聖藥面前,將毫無作用!計劃敗露!
“死!”童鈺再無偽裝,手中那枚碧綠毒丸如同暗器般射向羅天面門!同時左手在腰間一抹,一柄薄如蟬翼、泛著幽綠光澤的軟劍如同毒蛇吐信,直刺羅天心口!速度快如鬼魅!他顯露出的實力,遠超昨夜的黑衣殺手!
生死一線!
羅天此刻身體虛弱,根本避無可避!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將那顆珍貴的百毒辟易丸,猛地塞入口中!
藥丸入口即化,化作一股磅礴而清涼的洪流,瞬間湧入四肢百骸!一股難以言喻的生機力量在體內轟然爆發!所過之處,那因恐懼和虛弱而狂跳的心臟被強行撫平,翻騰的氣血瞬間被鎮壓,就連體內那蠢蠢欲動的腫瘤陰寒之氣,似乎也被這股強大的藥力暫時壓制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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