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1章 寂靜的雷鳴（求全訂）

《愚公移山》的特輯，像一股沉默而滾燙的岩漿，在全球網際網路的版圖上，緩慢而堅定地鋪展開來。

它沒有《阿凡達2》概念圖那種令人一眼窒息的華麗魔法感。

它更像是一幅，用粗糲的炭筆和最原始的黑白灰，描摹出的人類活動的素描長卷。

然而，就是這種極致的真實和樸拙，反而帶來了一種直抵人心的力量。

油管上那條影片下方，點贊最高的一條評論，來自一個認證為“前NASA工程師”的使用者：

“我不知道他們最後能不能贏。但我知道，這，就是人類在面對真正宏大的工程時，應該有的樣子。不是超級英雄，不是天選之子。而是成千上萬的普通人，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和鋼鐵意志，去堆砌一個看似不可能的奇蹟。我彷彿看到了阿波羅計劃的影子。”

這場關於兩種文明、兩種哲學、兩種工業美學的隔空對話，讓“巨頭之戰”的期待值被拉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而身處風暴中心的“瘋人院”，卻在這場滔天的輿論海嘯中，進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期。

所有的喧囂都被一道無形的高牆隔絕在外。

牆內只剩下機器的轟鳴、程式碼的流動，和人心那壓抑著巨大能量的沉穩跳動。

這天清晨，三輛黑色的保母車悄無聲息地駛入了“瘋人院”那戒備森嚴的大門。

車門開啟，走下來的是幾張足以讓任何一個華語電影愛好者都為之心跳加速的臉。

吳景華，趙山河，張毅……

每一個名字都代表著一座演技的豐碑。

他們就是李世安，為《流浪星球》挑選的“壓艙石”。

然而當這些見慣了國內最頂級片場的老戲骨們，走進“瘋人院”的那一刻，還是集體陷入了一種短暫的失語。

空氣中沒有傳統片場那股熟悉的木屑和油漆的味道。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金屬，混合著淡淡臭氧的奇異氣味。

左手邊是熱火朝天的鋼鐵工地。巨大的龍門吊正在將一塊巨大的，帶著粗糙焊縫的鋼板緩緩吊起。火花四濺。

右手邊卻是一個如同科幻電影裡才會出現的資料中心。一排排閃爍著藍色指示燈的伺服器機櫃，發出低沉的嗡嗡聲。上百名年輕的工程師，正戴著耳機，對著螢幕，瘋狂地敲擊著鍵盤。

這，一半是第三次工業革命，一半是第四次資訊革命的魔幻場景，讓這些老藝術家們感到了一種強烈的不適，和一種被時代割裂的茫然。

吳景華這位拿過三屆影帝的老戲骨，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環顧四周，最後目光落在了郭凡和李世安的身上。

“郭導，小安。”他的聲音洪亮而中氣十足，“咱們今天，是圍讀劇本，對吧？會議室在哪兒？還有綠幕呢？這麼大的專案，我怎麼連一塊綠幕都沒看到？”

他的問題代表了所有老演員們心中的困惑。

在他們的經驗裡，拍攝這種科幻大片，最常見的，就是巨大的綠色，或者藍色的背景布。演員需要對著一片虛無，發揮自己全部的想象力。

然而在這裡，他們看到的只有冰冷的鋼鐵，和更加冰冷的程式碼。

郭凡撓了撓頭，正想怎麼用他們能聽懂的語言來解釋。

李世安卻笑了笑，走上前。

“吳老師，趙老師，各位前輩。”他禮貌地欠了欠身，“我們今天確實是圍讀劇本。不過方式可能有點特別。”

“會議室就在這裡。”

他伸手指了指廠房中央那片最空曠的區域。

那裡只有一個用黑色幕布圍起來的巨大空間。

“至於綠幕……”李世安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弧度，“我們用不上那東西。”

他帶著一群滿腹狐疑的老戲骨們，走進了那個巨大的黑色空間。

當厚重的幕布落下。

裡面一片漆黑。

只有腳下那由無數塊LED螢幕拼接而成的冰冷地板，和頭頂同樣由LED螢幕構成的巨大天幕，散發著幽幽微光。

“小安，你這是搞什麼名堂？”趙山河這位話劇舞臺上的泰山北斗，有些不悅地開口道，“黑燈瞎火的，怎麼讀劇本？”

“趙老師，您別急。”

李世安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他拿起對講機，用一種平靜的語調，下達了指令。

“林毅，聽到請回答。”

“收到。”對講機裡傳來林毅清晰的聲音。

“‘鑄造者’部隊，準備。載入‘領航員’號國際空間站‘休眠’場景。同步所有環境光效。”

“指令收到。場景開始載入。預計十五秒。”

就在林毅的話音落下的那一刻。

老戲骨們腳下的LED地板，和頭頂的LED天幕，突然亮了起來。

那不是簡單的亮起。

而是一種資料洪流奔湧而過的視覺奇觀。

無數藍色程式碼如同瀑布一般，從天幕流淌到地面。

整個黑色空間彷彿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數字矩陣。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十五秒後。

程式碼消失。

周圍的世界瞬間改變。

他們不再是身處一個黑暗的廠房。

而是漂浮在一個巨大而又冰冷的金屬空間裡。

透過巨大的舷窗，可以看到一顆蔚藍色星球，正靜靜地懸浮在深邃的宇宙之中。

陽光從另一個方向照射進來，在金屬的艙壁上反射出複雜而真實的光影。

空氣中瀰漫著裝置低沉的執行聲，和維生系統那富有節奏的嘶嘶聲。

“這……這是……”

張毅這位以沉浸式表演而著稱的中生代戲痴，第一個發出了不成句的驚歎。

他下意識地向前走了幾步，伸出手，想要去觸控面前那塊閃爍著微弱光芒的控制面板。

然而他的手卻穿過了一片由光構成的幻影。

他愣住了。

“歡迎來到‘領航員’號國際空間站。”

李世安的聲音打破了這片令人窒息的寂靜。

“這裡就是我們今天圍讀劇本的會議室。”

吳景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最專業的眼光去審視周圍的一切。

他看到了艙壁上那些因為微小隕石撞擊，而留下的細微劃痕。

他看到了舷窗玻璃上那若有若無的防輻射塗層，在陽光下反射出的淡淡紫色光暈。

他甚至看到了遠處那顆藍色星球的大氣層邊緣，那一圈薄薄的輝光。

所有的一切都真實得令人頭皮發麻。

“全息投影？”他用沙啞的聲音問道。他拍了幾十年的戲，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解釋。

“不完全是，吳老師。”李世安搖了搖頭。

“這，是‘燧人氏’引擎根據我們已經建好的數字資產，實時渲染出來的虛擬片場。”

“簡單來說，我們用程式碼建造了一個活的世界。然後把它投影在了這裡。”

“在這裡”李世安打了個響指。

瞬間，整個空間站的燈光全部切換成了紅色的緊急狀態。

刺耳的警報聲響徹整個空間。

舷窗外那顆藍色星球，也被一片突如其來的隕石帶遮蔽了光芒。

“我們可以隨心所欲地控制這裡的一切。光線，天氣，突發狀況……”

他又打了個響指。

一切恢復如初。

“這，將徹底改變你們對‘表演’的認知。”

李世安看向已經完全呆住的老戲骨們。

“以前你們需要對著一塊綠布，去想象窗外是浩瀚的宇宙。去想象警報聲是多麼的刺耳。去想象失重是什麼樣的感覺。”

“而在這裡，你們不需要想象。”

“你們只需要相信。”

“相信你們就是一群被困在空間站裡，看著自己的家園漸行漸遠的宇航員。”

“然後把你們最真實的感受表達出來。”

“這，就是我們今天要做的事情。”

……

那一天，沒有一個人是坐著讀劇本的。

李世安和郭凡帶著這群平均年齡超過五十歲的老藝術家們，在這個由光和程式碼構建的虛擬空間站裡，走了一遍又一遍。

他們從休眠艙走到主控室。

從主控室走到那可以俯瞰整個地球的穹頂觀測廳。

吳景華飾演的劉培強，在劇本中有一段長達三分鐘的獨白。

那是在他決定犧牲自己，點燃木星之前，與AI“MOSS”最後的一段對話。

按照傳統的排練方式，他應該坐在椅子上，拿著劇本，一遍遍地揣摩臺詞的語氣和節奏。

但是今天，李世安只是把他一個人留在了那個虛擬的主控室裡。

“吳老師”李世安的聲音透過隱藏的音響傳來，“現在您就是劉培強。聯合政府的命令剛剛下達。您的妻子和兒子就在下方那顆即將被木星引力撕碎的星球上。”

“而您是唯一一個可以拯救他們，也拯救全人類的人。”

“您的面前就是那個冰冷的AI。它正在阻止你。”

“現在告訴它您的決定。”

說完李世安便切斷了通訊。

整個主控室裡只剩下吳景華一個人。

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他沒有看劇本。

他的目光穿過那虛幻的舷窗，死死地盯著那顆蔚藍色星球。

那顆如此美麗，又如此脆弱的星球。

一分鐘。

兩分鐘。

五分鐘。

他就那樣站著。

在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誇張的表情。

但是，在場外的監視器前，李世安和郭凡，卻看得清清楚楚。

他們看到這位老戲骨的眼眶正在一點點地變紅。

他們看到他那放在身體兩側的手，正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他們看到他的喉結在上下滑動。彷彿正在吞嚥那即將噴湧而出的巨大悲傷和決絕。

終於他緩緩地抬起頭。

看向主控室中央，那個代表著AI“MOSS”的紅色光點。

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帶著一種被巨大的痛苦和責任感，反覆碾壓過的疲憊。

“沒有人類的文明毫無意義。”

當這句臺詞從他口中說出的那一刻。

他不再是吳景華。

他就是劉培強。

那個在人類文明最危急的關頭，選擇了用自己的生命去點燃希望的普通而又偉大的航天員。

在場外所有的年輕工程師們，看著監視器裡這一幕，都陷入了深深的震撼。

他們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感受到了“表演”這門藝術的力量。

也第一次真正理解了他們正在做的事情，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們不僅僅是在敲程式碼，在做模型。

他們是在為這樣偉大的表演，提供一個最真實的世界。

他們是在用自己的技術去點燃這些頂級藝術家們心中最炙熱的火焰。

……

這場特殊的圍讀會，一直持續到深夜。

當虛擬空間站的場景散去。

當週圍重新變回那個空曠而黑暗的廠房時。

所有老戲骨們的臉上，都帶著一種混雜著疲憊、興奮，和一種對未來的巨大期待的複雜神情。

趙山河這位最開始頗有微詞的話劇泰斗，走到李世安的面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沒有說話。

只是對他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吳景華則走到林毅的面前。

他看著這個比自己兒子還小几歲的年輕人。

鄭重地對他鞠了一躬。

“謝謝你。”

這位影帝，用無比誠懇的語氣說道。

“謝謝你和你的團隊。讓我這個演了四十年戲的老傢伙，重新找到了第一次站在舞臺上時，那種心頭髮麻的感覺。”

林毅被這突如其來的大禮，搞得手足無措，連忙想要去扶。

李世安站在一旁，微笑著看著這一切。

他知道。

他的“瘋人院”裡，那兩支風格迥異的部隊，在這一刻終於找到了彼此的語言。

技術與藝術，這兩條看似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在他的專案裡，真正地融為了一體。

一場寂靜的雷鳴。

在這座名為“瘋人院”的巨大廠房裡，悄然炸響。

它沒有被外界的任何人聽到。

但它的每一次震動，都預示著一場即將顛覆整個電影工業的巨大風暴。

而這僅僅是一個開始。

……

在“寂靜的雷鳴”之後，“瘋人院”這臺龐大的戰爭機器，完成了最重要的一次內部磨合。技術與藝術不再是兩條遙望的平行線，而是真正地擰成了一股繩。

演員們，尤其是吳景華這些老戲骨，徹底放下了心中最後的一絲，對新技術的疑慮與戒備。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創作上的飢渴感。

他們從業幾十年，第一次發現，“表演”這件事，竟然還可以這樣玩。

三天後，《流浪星球》劇組正式開機。

沒有盛大的開機儀式，沒有媒體的長槍短炮。

一切都在一種近乎與世隔絕的肅穆氛圍中，悄然進行。

清晨六點，天還未亮。

“瘋人院”的核心區域，那個被命名為“光影籠（LightCage）”的巨大LED拍攝空間裡，已經站滿了人。

郭凡穿著他那件萬年不變的軍綠色衝鋒衣，正對著對講機，用嘶啞的嗓音，下達著一連串簡短的指令。

“燈光組，環境基準光，校對最後一遍！”

“動捕組，所有演員身上的標記點，訊號，檢查！”

“林毅！你們‘鑄造者’那邊怎麼樣了？場景資料都載入完了嗎？別到時候我這邊一喊開始，你那邊給我掉鏈子！”

對講機裡傳來林毅一如既往冷靜的聲音：“郭導，放心。‘天河’的算力已經接管了整個‘領航員’號空間站的全部動態渲染。理論上就算你在裡面引爆一顆戰術核彈，引擎也不會出現任何延遲。”

郭凡哼了一聲，算是預設了這份技術宅式的自信。

他的目光轉向了“光影籠”的中央。

那裡站著一個穿著厚重航天服的身影。

吳景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