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題轉開後,席曼婷漸漸放鬆下來。
她發現程奶奶雖然說話直來直去,但眼神慈祥。
而程志強始終沉默地坐在門邊,像尊守護神似的,只有在她講到防治血吸蟲病時,才抬頭投來專注的目光。
日頭漸高,席曼婷起身告辭。程奶奶死活要留飯,最後妥協讓孫子送客。
走到村口老柳樹下時,程志強突然開口:“那些閒話,別往心裡去。”
席曼婷一愣,隨即明白他是指婦人們的議論。她摘下一片柳葉在手裡轉著:“我才不信這些。前線回來的都是英雄,我哥說的。”
程志強的腳步明顯滯了一下。
遠處傳來拖拉機的轟鳴聲,他下意識將席曼婷護在道路內側,這個細微的動作讓她心頭一熱。
“下週公社放露天電影,”席曼婷鼓起勇氣抬頭,“你會來看嗎?”
陽光透過柳枝斑駁地落在程志強臉上,他深褐色的眼睛裡有什麼東西閃了閃:“嗯。”
分別時,席曼婷走出老遠又回頭,看見那個高大的身影依然站在柳樹下,像一棵筆直的白楊樹。
席曼婷的心裡甜滋滋的,轉身離開了。
程志強推開院門時,灶房飄出的炊煙正打著旋兒往天上竄。
程奶奶坐在柿子樹下的藤椅上,手裡慢悠悠搖著蒲扇。
“送走了?”老太太眼皮都沒抬。
“嗯。”程志強拎起斧頭準備繼續劈柴。
“站著。”蒲扇“啪”地拍在石桌上,“那丫頭瞧著不錯,模樣周正,說話也實在。”
斧頭刃在陽光下泛著冷光。程志強用拇指試了試鋒口:“人家來還東西的。”
“還東西?”程奶奶突然笑出聲,“誰家還東西還特意打聽人愛吃醃黃瓜?”她朝屋裡努努嘴,“你爹剛才可都看見了,說姑娘臨走時一步三回頭。”
正屋窗戶“砰”地關上,隱約傳來程老爹的咳嗽聲。
程志強耳根發燙,掄起斧頭狠狠劈下,木柴應聲裂成兩半:“別瞎琢磨。”
“所以你覺得配不上?”程奶奶突然站起來,蒲扇戳在他汗溼的背心上,“人家姑娘要是介意這個,能大老遠拎著雞蛋來?”
後院傳來“咣噹”一聲,繫著圍裙的大嫂慌慌張張撿起打翻的簸箕。
東廂房視窗,兩個小侄子正扒著窗臺偷看,被程志強一瞪眼,齊刷刷縮了回去。
程老爹終於憋不住出了屋,軍功章在舊軍裝上叮噹作響:“當年你娘嫁給我的時候,老子不也是個缺了胳膊的殘廢?”
“那不一樣......”程志強聲音發澀。
“哪不一樣?”程奶奶突然從懷裡掏出個東西,“看看人家落下的手絹,繡著紅梅呢!”
白底藍花的帕子在風裡輕輕晃著,角落一朵紅梅豔得像團火。
程志強盯著那手絹,眼前浮現席曼婷低頭時後頸那一彎雪白。
他猛地別過臉,卻看見全家人灼灼的目光。
大嫂突然“哎呀”一聲:“強子,你耳朵......”
程志強摸上自己滾燙的耳垂,院牆外突然傳來孩童尖細的歌聲:“程家郎,站如松,見了姑娘耳朵紅......”
柿子樹沙沙作響,程奶奶把手絹塞進孫子口袋,輕輕拍了拍:“下週日放電影,記得穿你那件新襯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