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逆

第333章 家宴

夏侯莊原本是住在令支侯府的。

其父夏侯威將之遣來夏侯惠身邊當個小隨從,用意本就是想讓兄弟中文韜武略最佳的夏侯惠言傳身教、耳提面命讓其成才。

就如早年夏侯淵將夏侯榮帶在身邊的用意一樣。

但近來夏侯惠時常跑去崇文觀,性格跳脫的夏侯莊耐不住,遂尋了個理由跑去夏侯衡府上住些時日。

今被安寧亭侯府的管事轉告,說夏侯惠遣孫婁前來尋他歸去一趟,他自是一刻不敢耽擱的跑回來。

主要是也沒有時間可耽擱了。

他這幾日都與同為貴胄之家的少年郎四處晃盪,昨夜更是宿在城外,今日上三杆了才施然然的歸來,再耽擱就趕不上歸去幫忙準備餐食了。

嗯,夏侯惠每每沐休時,都會設家宴或邀請親近友朋同樂,差不多形成了慣例。故而夏侯莊是要趕回去與孫叔等人一起忙活,如殺羊屠犬準備食材、擺弄案席等。

倒不是令支侯府的下人少到連設宴都人手不足,而是夏侯惠的家宴食材與旁人略有不同。

一者是必備犬肉。

這是源於夏侯惠的部曲都來自燕地的干係。

另一,則是慣常所備的羊肉,不是水煮或炙烤的,而是頗具邊陲風的胡炮。

同樣是那些部曲來操持,精心挑選挑週歲左右的肥白羊,作法是將肉和羊油都柳葉子般粗細,再加入豉、鹽、姜、椒、野蔥、蓽菝、胡椒......攪和均勻後,放到羊肚子裡填滿,縫好。再刨出一個地坑,積柴燒旺,灰撥開來將羊肚放入,把兩邊灰火撥轉回來蓋上,扔幾條長柴禾到上面,點燃繼續燒,約莫兩刻鐘就可以取出來剖開分食了。

夏侯莊趕回來就是想給那些燕地部曲打下手。

先前隨徵遼東的時候,他頗受這些部曲的照顧。如騎射功夫、狩獵技藝以及近身短兵搏殺技巧等部曲們都傾囊相授,他受益匪淺,也將這份恩情記在心裡,在這種家宴聚餐的時候,他也從不會自持身份坐著等吃。

最後一個原由,則是夏侯惠也會自己動手烹飪。

身為侄子兼著小隨從的夏侯莊,總不好“君子遠庖廚”吧?

夏侯惠尤喜豬五花,且總是親自煎烤,是洛陽士庶們津津樂道的茶餘飯後之一。

在十幾歲時於偃師溺水之後,他就時常給七弟夏侯和烤;今身為中護軍了,他仍熱衷於此,所有的家眷,還有如丁謐、傅嘏、虞松、陳騫與王基等親善之人都品嚐過;就連參與伐遼東的將率與洛陽中軍的武官都不少人吃過。

對此,不少人詆譭他不顧身份竟親庖廚操賤業、給同僚下屬烤肉以收買人心云云;也有不少人贊他布衣赤心不改,猶真誠篤粹等。

在夏侯莊看來,自家六叔是兩者皆有之。

他知道自家六叔每次煎烤豬五花就吃一兩片,且吃的時候神情有些怪異。

之所以說怪異,是夏侯莊理解不了那種吃了幾口後,便閉上眼睛靜靜回味,還在眉目間泛起滿足、黯然、追思等等情緒的表情到底是為了什麼。

且對於這種怪異,他還私下偷偷問過七叔夏侯和、燕地部曲們了,他們也同樣有所覺。

只是他們也不知道緣由,更沒人敢問。

此外,夏侯莊覺得自家六叔有收買人心之嫌,則是見過那些幽州邊軍與洛陽中軍兵將取肉食用時,臉龐上都浮現著發自內心的感動。

或許,這就是自家六叔能讓兵將死力的緣由罷。

夏侯莊的這層感悟,在先前歸去泰山郡省親的時候,得到了其父夏侯威的糾正,將其中的關鍵揉碎了來教導他。

聲稱所謂的善恤卒伍、愛兵如子,本質上都是收買人心。

若是夏侯霸親自烤肉給麾下兵將們吃,這就是愛兵如子的體現;但有陣殺敵國大將、討滅遼東公孫等諸多功績在身的夏侯惠親自烤肉給兵將吃,那麼,此舉就應該被稱為禮遇。

就比如一壺蒲桃釀,友朋贈予是情誼,而天子賜予則是恩寵,明明味道是一樣的,但喝的時候感覺是不一樣的。

同樣的事情,不同實力的人來做,在旁人眼裡意義是不同的。

夏侯莊大抵聽懂了。

也因此萌發了脫離父輩羽翼、外出闖蕩一番的心思——自從夏侯惠歸來洛陽之後,所作的事情以及背後的意義,都不是他這個年紀的人能明白的。就連在安寧亭侯府住的這些時日,夏侯衡都明示過他,不妨去遼東呆在夏侯霸身邊一兩年再回來。

反正令支侯府的大門,會永遠向他敞開著。

他對這個提議欣然鼓舞,也打算趁著今日聚餐的機會,徵得夏侯惠的首肯。

一路疾行。

當氣喘吁吁的夏侯莊趕到令支侯府的演武場時,發現自己還是慢了一步。

已經屠宰好犬與羊倒掛兵器架上瀝血水,下水也都處理好了,連裝著各種佐料的陶碗都整整齊齊擺放在食几上,就等著起火烹飪了。

不過,他也不是沒有事情可以做。

韓龍等部曲見他歸來,都含笑寒暄了幾句,然後便以嘴往剛挖出淺坑那邊一努——那裡蹲著個小人兒,眼睛瞪著很大,滿眼期待的等著看部曲將犬肉分割。

他自是小去疾了。

從衣服下襬處略沾著灰塵、鬢角處不少汗漬中不難看出,方才宰殺犬羊時他就已經在了。

且還是滿個演武場都瘋轉了個遍,這才蹲下來歇歇乏的。

是故夏侯莊見狀,也不由對那些部曲會心一笑,頷首表示自己知曉怎麼做。

小去疾的性格本就很活潑,又正好處於精力旺盛得連狗都嫌棄的年紀,每次府中要忙碌什麼事時,他都會跑過來問東問西、各種搗亂,讓韓龍等部曲很是頭大。

沒辦法。

換做尋常人家,幾個巴掌或者尋根藤條抽幾下,再怎麼皮的孩子都得乖乖聽話。

但這是令支侯府的嫡長啊~

誰敢放肆呢?

更重要的是夏侯惠對小去疾的調皮搗蛋挺放縱的,還讓王元姬不要過多幹涉。

“去疾還小,玩樂是為天性,何必現今就管教?且我家以武立業,少小若約束太過,大了恐成為循規蹈矩、唯唯諾諾之徒。”

他是這樣說的,讓王元姬無從反駁。

但為人母憂其兒的天性與出身詩書之家的她,也同樣無法苟同夏侯惠對孩子的放縱。

三歲看老嘛~

對於嫡長子的管教約束,肯定要嚴之又嚴啊!

在無法說服夏侯惠的情況下,她便尋了時機請夏侯和與住在府中的表兄丁謐幫忙勸一勸。

夏侯和不敢推辭,但卻被丁謐給勸退了。

“義權之學,比之稚權何如?”

“不如其博廣。”

“義權之智,比之稚權何如?”

“不如其慮遠。”

“義權之略,比之稚權何如?”

“不如其謀深。”

“義權之言行,比之稚權何如?”

“不如其英果。”

“既是如此,義權何故憂去疾哉!”

在丁謐一番話語問下來,夏侯和久久默然,最終化作了一聲為難,“只是阿嫂有囑,實難違耳。”

“此事易也。弟婦亦以此事有託於我,我去說項,必能釋她所憂。”

大包大攬的丁謐,與夏侯和聯袂來見王元姬,先是十分贊同小兒不可放縱的觀點,還以“子不教,父之過”的言辭來指摘了夏侯惠,待讓王元姬頻頻頷首後才圖窮匕見。

一是動之以情。

聲稱夏侯淵的後半生都戎馬在外,夏侯惠孩提時與父謀面了了,後又少孤,故而才有了以小去疾年歲小為由不必嚴加管教的心思——蓋因小去疾出生時他也征伐在外,他是不想讓小去疾也和幼年的自己一樣啊~

另一,則是牽強附會。

他知曉王元姬家學淵博,少時就有才名揚於京師,今有所憂不過是因為為人母而一葉障目了而已。

故而他以武帝曹操為例。

言武帝少機警,任俠放蕩、不治行業,但奠定了魏國之基業。若是武帝少小便循規蹈矩、事事遵循禮教,日後哪來興義兵討董、誅群雄一統北方的勇略呢?如此可看出,夏侯惠之所以不約束小去疾,其實不是放縱,而是在培養小去疾敢於探索的膽魄啊~

再者,小去疾還沒有到受學的年紀,且不過是有些好動有些調皮而已,又不是犯了什麼過錯,現在約束也有矯枉過正之嫌。

最後,便是一句讓王元姬徹底罷了心思的反問:“我等身為父母尊長,對兒女所期者,莫過於快活健長,今何欲他不得開心顏哉!”

夏侯莊知道這段小插曲。

所以心中對小去疾也挺是羨慕的。

緣由無他。

夏侯家素來信奉棍棒之下出孝子,他與兄長以及同輩的從兄弟,在小去疾這個年紀,誰還沒捱過揍!

“去疾,我們去遠些坐。”

先去角落拎來兩個胡床的夏侯莊,走過來牽起小去疾,“等下要是肉末濺到了你衣裳,你父雖不會責備這些叔伯,但他們也會內疚的。”

“哦,好~”

昂頭見是夏侯莊,小去疾很乖巧的依言而行,還用手指著犬羊喋喋不休的炫耀道,“阿兄你回府晚了,犬羊都已經屠好啦!阿兄不知道,方才這隻犬.......”

“還有啊,那隻羊有毛時很大,屠了之後,光溜溜的好小......”

“那些腸子花花綠綠的,好醜啊~”

“要是阿兄早些回來,就能持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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