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聲音一出口就被顛散了架,聽上去沒多少氣勢。
一連串哈哈的笑聲從他頭頂上砸下來,祖父聲如洪鐘:“不怕就好,你要認真學著,看朕與你父親如何攻下西濮,以後就由你隨你父親打到北邊去。”
學習不是什麼難事,謝雲華想,他很擅長學習。大概就是因為這種擅長,他才會被祖父看重,被安排過繼到太子名下,他能做的,只有儘量表現得更擅長一點,這樣看起來才更討喜。
這不難,只是偶爾會覺得稍有些累而已,比如被帶來軍營,他就要按照士兵們的作息參加操練。
從前五更爬起來看書學經史禮儀,如今要四更就爬起來多學一項兵器戰術,僅此而已。
雖然他因為個頭還沒有別人腿長跑起來有些滑稽,拉弓提劍也覺得著實費力,被派來教他的鄭將軍每次看他這樣總是忍不住暗自嘟囔幾句,但鄭將軍也會在他操練結束腿都打晃的時候往他手心裡偷偷塞一個小糖塊。
這大概就是被肯定後的獎賞吧,甜甜的,吃起來讓人很開心。
謝雲華仰頭望著鄭將軍,他頭盔上的纓穗在晨光下如燃燒般跳動翻湧,牽扯出屬於多年以後的謝雲華的另一段記憶——
威風凜凜的鄭將軍身軀逐漸縮小,縮成了拿在他手上的一隻糖人,透過琥珀色的糖人,他看到了一雙滿含期待盯著他的晶亮的眼睛。
他想起了眼睛的主人,一個只要想起,就會讓他的心裡被蜜意填滿的人。
那雙眼睛眨了眨,突然湧上一層水濛濛的霧氣,吞沒掉了她眼裡的亮晶晶。
謝雲華的心揪成一團,那雙手還停在他的心臟上又掐又擰,他實在是見不得她的眼淚,聚在睫毛上還沒來得及掉落的也不行。
他想上前去擦,可自己還困在七歲時那個丁點的身體裡,腳都踮酸了,還是碰不到她。
不僅如此,她還往後退了兩步。臉上的眼淚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失,被一個溫柔的笑代替。
“看來已經把你護送到了約定的地方,我終於能離開了。”
他才看清她穿著一身精幹利落的夜行衣,衝他揚揚手,連行李都沒有。
“你放心,我很快就如你所願,把你忘個乾淨。”
“不……不要……”
夜深如墨,宣陽城裡一間不起眼的小屋內,蘇羨疲憊地趴在床邊。
他們已經與雲隱會合,只是江渙的狀況看起來越發糟糕,發抖,抽搐,額邊的頭髮被冷汗浸得水淋淋。
蘇羨有一搭沒一搭捶著自己脹痛的太陽穴,注視著江渙死氣沉沉的臉,情緒奇怪地陷入同一種死氣沉沉的平靜。
她覺得自己應該為拿出那瓶毒藥而悔恨,畢竟如果他沒吃下那藥時還能有短暫的清醒。可實際上她的腦子裡空白一片,後悔悲傷難過害怕……這些一項都沒有。
蘇羨看到江渙的手在被子下又抽動一次,把掖好的被角拽開了一點。她呆呆地看了兩秒,動作遲緩地伸出手要把那一處被角塞回去。
然後她聽到了一聲很輕的囁嚅。
“不要……”
她的動作停在原地,身體又笨拙地向前傾去。
“不要忘了我,夫人……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