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晚棠提著溼透汙穢的裙裾,迎著寒風狂奔,單薄的新春衣灌滿了冷風,狼狽得如同瘋婦。
喉嚨裡火燒火燎。
無法發聲的恐懼盤踞心頭,幾乎要將她逼瘋。
她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醫館!快去醫館!
當她狼狽不堪地跑過如意居門前那條街時,好巧不巧,二樓臨街的一扇窗戶後,裴慶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正將她這副丟人現眼的模樣盡收眼底。
裴慶鼻尖發出鄙夷的冷哼,“如此失儀!成何體統!”
庶女就是庶女,上不了檯面的東西!
珩兒既然活著,那這個沈氏庶女……
裴沈兩家的關係還需交好,那便降為妾室罷。
區區一個庶女,沈家想必也不會多言。
沈晚棠對樓上那冰冷的注視毫無所覺,她眼中只有不遠處的“妙手回春堂”招牌。
幾乎是撞開虛掩的門衝了進去。
坐堂的春大夫剛貼完春聯,準備回家過年。
被這“砰”的一聲撞門聲,驚得猛然回頭。
內堂裡,站著的滿身汙穢、雙唇紅腫外翻的女子,駭得他心頭一跳。
醫者仁心,又念及女子容貌緊要,他強忍不適,仔細搭脈。
片刻後,春大夫眉頭微蹙,收回手:“姑娘,你身體並無大礙,不過是心火過旺,虛火上浮,壅塞咽喉,以致腫脹失聲。開些清熱去火、安神靜心的藥調養即可。”
無礙?
沈晚棠猛力搖頭,髮髻珠釵叮噹作響。
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急喘——不可能!
若無問題,她怎會連話都說不出?
她一把搶過春大夫案上的紙筆,顫抖的手在紙上寫下四個歪歪扭扭的大字:我是中毒!
春大夫一看,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他行醫多年,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氣,竟被一個姑娘當面質疑醫術,還扣上“診不出中毒”的帽子?這簡直是侮辱!
“姑娘!”春大夫語氣生硬,帶著慍怒,“我行醫數十載,中沒中毒豈會看不出?你脈象平穩有力,除了肝火旺些,並無中毒之兆!”
“你若執意不信,大可去別家醫館求證!莫要在此胡攪蠻纏!”
他今日滿心高興來貼對聯,沒想到惹來這麼個麻煩,還被質疑醫術,真是好心當了驢肝肺!
診金也不稀罕要,只想趕緊把這姑娘送走。
沈晚棠沒想到自己滿懷希望而來,不僅沒得到救治,反被當成無理取鬧之人驅趕!
巨大的屈辱和絕望讓她幾乎失去理智,她猛地將手中的毛筆,狠狠摔在桌上!筆尖觸桌反彈,墨汁飛濺,不偏不倚在她臉頰劃下一道刺目的墨痕!
庸醫!你就是庸醫!沈晚棠氣得跺腳!
瞪了春大夫一眼,喉嚨裡發出嗚咽的怪聲,如同暴怒的獅子般,轉身衝出了醫館。
除夕的京城,醫館藥鋪大多已關門歇業。
她像無頭蒼蠅般又撞開了兩家偶然還開著門的醫館,得到的回答無外乎與春大夫相同——“脈象無礙”“心火過旺”“靜養即可”。
沈晚棠只覺得喉間的灼痛似乎減少了,身體也無其他不適,大夫們都說沒中毒,只好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如意居,閉門不出。
毫無疑問,又是一室狼藉。
站在門外的裴宴塵眸色深沉,爺爺尚在,她這般不管不顧的實在是不妥。
他環顧四周,確認無人,才抬手輕叩房門。
沈晚棠看向雕花門上投下一道頎長的身影,是塵哥哥。
心中狂喜,腳下便要邁出,嘴角下意識勾起笑意,卻不料透明的涎水不受控制地從腫脹的嘴角滑落。
她大驚失色,生生頓住腳步,雙手死死捂住嘴唇!
她不能!絕不能讓他看到自己現在這副鬼樣子——唇腫外翻,滿身汙穢,臉頰還有墨痕!
轉身伏案,在紙上寫下歪七八扭的字。
“告訴公子……我身子極不舒服……今日就不見他了……”
自裴慶抵達京城這幾日,為了避嫌,也因裴慶對裴宴塵的嚴厲約束,他們沒有私下見過面。
沈晚棠心中積攢的委屈和思念,此刻只想撲進他溫暖的懷裡,訴說今日的奇恥大辱,訴說對崔小七的滔天恨意!
可她不能——這副模樣,這個聲音,讓她連靠近他的勇氣都沒有。
枝玉接過紙條,恭敬地福了福身子,“是小姐——”眼底卻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嘲諷和快意。
沈晚棠跌坐在銅鏡前,手撫上自己紅腫翻起的嘴唇和臉頰的墨痕。
鏡中倒映出的,是一個狼狽不堪、面目扭曲的陌生女人。
哪裡還有半分昔日刻意維持的溫婉嫻靜?她猛地抓起妝臺上的首飾匣狠狠砸向銅鏡!
“哐當——!”銅鏡應聲碎裂,映出無數張她猙獰扭曲的臉孔。
崔小七!我要殺了你!
回憶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她的心臟。
在裴家那暗無天日的十年,她只是一個不能出府、不能拋頭露面的“守靈人”。
嬤嬤嚴厲的訓誡猶在耳邊,她只能活在自己那方小小的、死氣沉沉的院落裡,像一個活在陰影裡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