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如同沉重的灰幕,緩緩沉降。嗆人的硫磺味混著泥土的焦糊和更濃烈的血腥,死死糊在鼻腔裡。
鄭建業撐著滾燙的焦土站起來,眼前那片高地彷彿被巨人的鐵犁狠狠翻過一遍。
原本的炮位被巨大的爆炸硬生生削下去一層,翻卷的泥土呈現出可怖的暗紅色,混雜著扭曲變形的金屬碎片、撕裂的帆布、燒焦的木料,以及一些難以分辨的、令人作嘔的殘骸。
空氣灼熱,死寂得可怕,只有遠處追殲潰兵的零星槍聲和喊殺聲隱隱傳來。
“沒了…全沒了…”
鄭建業的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磨擦,佈滿血絲的眼睛裡最後一點光亮也熄滅了。
他踉蹌著向前走了幾步,每一步都踩在滾燙的、鬆軟的浮土上,深一腳淺一腳。
張圖跟在他身後,臉上是同樣的死灰。他看著這片狼藉,心口像是被巨石堵住,悶得喘不過氣。
犧牲了那麼多同志,眼看就要到手的重器,竟在自己眼前化為了烏有。
魏大勇悶吼一聲,大步衝上前,對著地上一塊巨大的、焦黑扭曲的金屬殘骸——依稀能看出是炮架的一部分
狠狠踹了一腳,發出“哐當”一聲悶響,震得他自己腳底板發麻。
“他孃的!狗日的小鬼子!臨死還要拉墊背的!多好的炮啊!”
魏大勇氣得胸膛起伏,銅鈴大的眼睛瞪得通紅。
三連殘存的戰士們默默跟了上來,站在被爆炸犁過的高地邊緣,望著這片煉獄般的景象,沒有人說話,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咳嗽聲。
希望破滅後的巨大失落和疲憊,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方東明落在最後,他拍打著身上厚厚的塵土硝煙,動作看起來也有些沉重,臉上同樣帶著惋惜和凝重。
他走到鄭建業身邊,看著眼前的慘狀,重重嘆了口氣:“唉,可惜了……小鬼子夠狠。”
鄭建業沒回頭,只是麻木地彎下腰,用纏著繃帶的手,機械地去扒拉腳邊一堆被炸得稀爛、又被熱土覆蓋的零件。
他只想確認一下,是不是真的什麼都沒了。
手指觸碰到一塊冰冷的、沉重的金屬。他用力一掀,覆蓋其上的浮土和碎渣嘩啦滑落。
一塊沾滿血汙和焦黑的弧形防盾露了出來,邊緣扭曲變形,但整體結構竟然還在!
防盾後面,是一根粗壯、同樣被燻得漆黑、但似乎……筆直的炮管?
鄭建業的手猛地頓住,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那根炮管,瞳孔驟然收縮!
他像是觸電般,猛地撲了上去,雙手瘋狂地扒開覆蓋在炮管周圍的泥土和殘骸!
“炮!炮管!是炮管!”鄭建業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和嘶啞的破音!
他這一嗓子,如同平地驚雷!
張圖、魏大勇、所有三連戰士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
“什麼?!”張圖第一個反應過來,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到鄭建業身邊。
魏大勇更是嗷一嗓子,幾步就跨了過去,蒲扇般的大手也加入了扒拉的行列。
“快!都過來!挖!快挖!”鄭建業的聲音激動得變了調,雙手被泥土裡的尖銳碎片劃破也渾然不覺。
呼啦一下,剛才還死氣沉沉的三連戰士們像被注入了強心針,全都撲了上來!
幾十雙手瘋狂地刨著焦黑滾燙的泥土,掀開沉重的金屬碎片。
方東明也“急切”地衝了過去,臉上同樣“寫滿”了震驚和不敢置信:“真的?!快!快挖出來看看!”
泥土、碎渣、扭曲的零件被迅速清理開。
“這裡有一門,快,快來人,幫忙幫忙!”
“這裡也有,這裡也有!”
“還有這裡,還有這裡!”
三連的戰士包括魏大勇都瘋狂了,不顧雙手的疼痛,瘋狂的挖掘,瘋狂的尋找。
一門……兩門……三門……
一門門四一式山炮的輪廓在眾人瘋狂的挖掘下,逐漸顯露出來!
它們的狀態極其糟糕:炮身被厚厚的焦黑油泥和凝固的血汙覆蓋,烤漆大片剝落,露出底下暗啞的金屬底色;
炮架多處扭曲變形,木質輪緣被燒得炭化;瞄準鏡的鏡筒碎裂,只剩下光禿禿的基座;炮閂位置也糊滿了泥垢,看不清內部狀況。
遠遠看去,這八門炮就像剛從地獄熔爐裡拖出來的廢鐵疙瘩,傷痕累累,慘不忍睹。
“這…這還能用嗎?”一個戰士看著炮身上觸目驚心的扭曲凹痕和厚厚的汙垢,聲音帶著巨大的懷疑。
“試試!快試試炮閂!”
鄭建業的聲音都在抖,他撲到最近的一門炮旁,不顧汙穢,用袖子狠狠擦掉炮閂位置的泥垢,露出被燻黑的金屬表面。
他深吸一口氣,雙手握住炮閂手柄,用盡全身力氣,猛地一拉!
咔噠!
一聲清脆的、帶著金屬摩擦感的解鎖聲響起!
炮閂竟然應手而開!露出了裡面雖然沾滿汙垢但結構完好的炮膛!
“開了!炮閂能開!”鄭建業狂吼起來,聲音帶著哭腔般的狂喜!
“復進機!看看復進機!”張圖撲到另一門炮旁,用力扳動復進筒的手柄。
雖然有些滯澀,但在大力之下,復進筒竟然緩緩地、平穩地縮了回去,然後又彈了出來!功能基本完好!
“能動!能動!”張圖激動得手舞足蹈。
“炮管!炮管是直的!沒彎!”魏大勇用粗糙的手指沿著冰冷的炮管一路摸下去,興奮地大喊。
“我這門炮閂也能開!”
“復進機好的!”
接二連三的狂喜呼喊在陣地上炸響!
戰士們圍著這八門“劫後餘生”的山炮,像撫摸失而復得的珍寶,不顧髒汙地檢查著每一個關鍵部件。
雖然外表慘不忍睹,瞄準具基本報廢,輪子也大多損壞,但炮身主體結構、炮閂、復進機這些核心部件,竟然奇蹟般地儲存了下來,功能基本正常!
“老天爺開眼啊!老天爺開眼啊!”
鄭建業撫摸著冰冷的炮身,激動得老淚縱橫,“八門!整整八門!還能用!還能用啊!”
巨大的喜悅如同洪流,沖垮了所有疲憊和傷痛。
戰士們歡呼著,拍打著炮身,臉上洋溢著劫後餘生般的狂喜,之前的絕望和失落一掃而空。
方東明也“一臉激動”地湊到一門炮旁,這裡摸摸,那裡敲敲,動作仔細得像個老工匠。
他用力扳動炮閂手柄,感受著那清晰的機械動作,又蹲下去仔細檢視炮架扭曲的程度和炮管的內壁。
“奇蹟!真是奇蹟!”
方東明站起身,臉上帶著“難以置信”的興奮,聲音洪亮地對鄭建業和張圖說,
“老連長,指導員!你們看!這些炮雖然表面被炸得不成樣子,但主體結構異常堅固!
爆炸產生的衝擊波和破片,大部分被炮身本身和周圍堆積的泥土、其他炮的殘骸給硬生生扛住了!
而且……”
他頓了頓,指著炮位附近被爆炸掀翻又沉降下來的厚厚土層:“爆炸瞬間掀起的泥土像被子一樣蓋下來,反而形成了一層保護!
把核心部位給埋住了!高溫和衝擊被土層隔絕了一部分!這他孃的簡直是走了狗屎運!
自己門炮拉回兵工廠修一修炮架,絕對就跟新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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