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趙剛目光復雜翻湧,既有對李雲龍此刻“割肉”般痛楚的深刻理解,也湧動著對他最終以大局為重的欣慰與激賞——老李粗中有細,骨頭裡刻著忠誠。
短暫的死寂,長得像幾個世紀。
連營地邊緣傷員低低的呻吟都彷彿停滯了,只有遠處山風吹過林梢的嗚咽。
終於,陳旅長那帶著難以置信和巨大驚喜的聲音,如同炸雷般從聽筒裡衝了出來。
震得李雲龍耳朵嗡嗡作響,連旁邊凝神屏氣的方東明和趙剛都隱約聽到了那股爆炸性的興奮:
“李雲龍!你說什麼?!八門四一式?!還有近千發炮彈?!
他孃的!你小子……你小子是真發財了?!方東明真能兩三天修好?!”
李雲龍被旅長這突如其來的激動吼得一愣,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彷彿那聲音帶著物理衝擊。
隨即,他像是被這狂喜感染,又像是為了掩飾自己的肉疼,猛地挺起胸膛,嗓門拔得比旅長還高,帶著點破罐子破摔的豪氣:
“報告旅長!千真萬確!炮就在兵工廠門口堆著呢!方東明打包票,兩三天!修不好您斃了他!”
他一邊吼,一邊用眼角餘光狠狠剜了方東明一眼,意思很明白:你小子要是吹牛,咱倆一起完蛋!
“好!好!好!”
陳旅長連吼三個“好”字,聲音裡的興奮幾乎要撐破電話線,每一個字都帶著金屬般的鏗鏘。
“李雲龍!你小子這次立大功了!天大的功勞!太原!太原正缺這樣的硬傢伙!
我馬上報告總部!你聽著!炮,一顆螺絲釘都不許動!炮彈,一發都不能少!
全給老子送到兵工廠去!讓方東明給老子玩命修!修好了立刻拉到前線!這是死命令!聽清楚沒有?!”
“是!旅長!保證完成任務!”
李雲龍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宏亮得震得話筒嗡嗡響,彷彿要用這音量把心頭那份不捨徹底壓下去。
可放下話筒時,他的手卻微微有些抖,指尖冰涼。
他轉過身,看向方東明,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嘴角抽搐著,聲音有點啞,帶著一種認命般的疲憊:
“東明……聽見了吧?老總們……等著用炮呢。修吧……給老子……修得利索點!”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咬著牙根擠出來的。
“明白!老團長!您放心!”
方東明沒有多餘的言語,眼神銳利如刀,重重地點了點頭。
他轉身就朝兵工廠的方向大步走去,步伐沉穩而迅捷。
沉重的炮架,在戰士們“嘿喲嘿喲”的號子聲和騾馬粗重的喘息聲中,終於被拖進了兵工廠那扇敞開的大門,如同八頭傷痕累累的巨獸,迴歸了它們重獲新生的巢穴。
………
黃崖洞兵工廠深處,巨大的維修車間燈火通明。
原本相對安靜的廠房此刻人聲鼎沸,如同燒開的沸水。
得到訊息的工人們早已被緊急動員起來,爐火被鼓風機吹得呼呼作響,熾熱的火焰舔舐著爐膛,將半個車間映照得一片通紅,空氣裡瀰漫著焦煤、鐵鏽和汗水的混合氣味。
方東明一進門,就甩掉了沾滿泥汙的外套,露出裡面洗得發白的舊軍裝。
此刻,作為黃崖洞兵工廠的正廠長劉明遠也在這裡。
一見方東明進來,便朝他點點頭,隨後說道:“事情我都知道了,此事就全權交給你負責,要的就是一點,以最快的速度將這些山炮修復完成。能不能做到。”
方東明深吸一口氣,大聲的應道:“是,保證完成任務!”
隨即他幾步跨到車間中央,聲音不大,卻像鐵錘敲在砧板上,瞬間壓過了所有嘈雜:“
都聽好了!八門四一式山炮,核心部件完好,炮架變形,輪子報廢,瞄準具損毀!
首長死命令,兩天!最多兩天半!必須讓它們能拉上前線開炮!李勇!”
“到!”李勇像一尊鐵塔般應聲而出,黝黑的臉上滿是油汗,眼神灼灼。
“你帶鍛造組,負責校正扭曲的炮架大梁和復進筒支架!用千斤頂、大錘、火烤,不管用什麼法子,必須給我把形變數壓到最小!記住,強度第一!”
“是!廠長!您瞧好吧!”
李勇吼了一聲,立刻招呼幾個膀大腰圓的漢子,衝向那堆扭曲得最厲害的炮架部件。
沉重的鐵錘掄起,砸在燒紅的鋼鐵上,發出震耳欲聾的“鐺!鐺!”聲,火星四濺。
“老周!”方東明目光掃向一位頭髮花白、戴著厚厚眼鏡的老師傅。
“廠長!”老周推了推眼鏡,眼神專注。
“您帶精密組,負責清理和修復炮閂機構、復進機內部!油泥、沙土、變形的小零件,一點一點給我摳乾淨!
特別是閉鎖機構,必須確保萬無一失!工具不夠精細的,拆別的炮上能用的補!沒時間等新件了!”
“明白!交給我!”
老周沉穩地點點頭,帶著幾個眼神銳利、手指靈巧的徒弟,拿著特製的鉤針、刷子、小銼刀,圍住了被拆解下來的炮閂和復進機,動作輕柔又迅捷,如同進行一場精密的外科手術。
“張工程師!”方東明看向一個戴著眼鏡的年輕人。
“廠長!”
“你帶車工、鉗工組,負責加工替換損壞的輪軸、軸承、小齒輪!圖紙就在那邊桌上!材料用庫裡最好的備用鋼料!精度給我卡死!這是跑起來的關鍵!”
“保證完成任務!”
張工程師扶了扶眼鏡,眼神裡透著年輕人的衝勁和壓力,立刻帶著人撲向車床和鉗工臺。
車床的飛輪高速旋轉,發出尖銳的嘶鳴,鋼屑如銀蛇般飛舞。
“其他人!”
方東明環視剩下的人,“清理炮管積碳和汙垢!打磨炮身!檢查每一寸炮管壁!發現裂紋哪怕一絲,立刻報告!
還有那些炮彈,全部開箱檢查,引信、底火、彈體,一顆顆給我過!出半點紕漏,軍法從事!”
“是!”
眾人齊聲應喝,如同注入了一針強心劑,整個車間瞬間化作一個高速運轉的戰鬥機器。
敲打聲、切削聲、鼓風聲、吆喝聲、金屬摩擦聲……各種噪音匯聚成一股磅礴的工業交響,震得屋頂的灰塵簌簌下落。
汗水如同小溪般在工人們古銅色的脊背和臉龐上流淌,滴落在滾燙的金屬上,發出“嗤嗤”的輕響,瞬間蒸發。
方東明自己也沒閒著。
他像一道旋風,在巨大的車間裡快速穿梭。
時而蹲在李勇旁邊,用手指感受著被火焰烤得通紅的炮架大梁的溫度和形變趨勢,低聲指點著下錘的角度和力度;
時而又湊到老周身邊,藉著強光燈,用放大鏡仔細觀察一個被油泥堵塞的細小油路,用比頭髮絲還細的鋼絲小心翼翼地疏通;
下一刻,他又出現在車床邊,拿起一個剛車好的輪軸軸承,對著圖紙和卡尺一絲不苟地測量,眉頭緊鎖,稍有不符立刻要求返工。
時間在汗水、火光和金屬的嘶鳴中飛速流逝。外面的天色由昏沉轉為漆黑,又漸漸透出魚肚白。
…………
386旅指揮部,氣氛比兵工廠更加凝重。
地圖桌上,代表太原的巨大紅色標記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參謀們腳步匆匆,壓低聲音傳遞著命令,電臺滴滴答答的聲音不絕於耳。
陳旅長揹著手,在地圖前來回踱步,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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