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這邊,直接讓魏敏幫他選擇,自己已經把新型鷹船的駕駛技巧全部教給魏敏了,魏敏也能給這群死刑犯們傳授明白。
而朱允炆這邊,則顯得更加認真些,他直接請動了那兩位老者,出面傳授死刑犯們駕馭戰船的知識。
很多人注意到了蒲恭和陳頌淵,皆臉色一變,沒想到二皇孫殿下,請動了這兩位出手!
他們可是聽聞過這兩個人的,蒲恭乃是蒲氏家族,為阿拉伯海商後裔,先祖為南宋泉州市舶司蒲壽庚,這一家族最擅長打造快速突擊戰船,也就是鷹船,然後是遠洋福船,善於使用阿拉伯水密隔艙技術、多桅帆逆風航行改良。
原本,其就是主持龍江造船廠戰船作坊的提舉官。
而陳頌淵,出身於福建閩南戰船世家,元末為方國珍水師造船,洪武初年被徵召至南京,其擅長火攻船、沙船、人力螺旋槳試驗。
這兩位共同給朱允炆改良戰船,這讓朱允熥如何能夠相比?
龍江碼頭上。
文武百官見朱允炆的戰船是由蒲恭和陳頌淵聯手打造,頓時一片譁然。
有鬚髮皆白的老臣不約而同地感到意外。
“蒲家的鐵甲,陳家的火器,這兩家聯手,天下誰人能敵?”
“蒲老的水密隔艙之術獨步天下,陳老的子母火船更是海戰一絕。如今二人合力改良鷹船,只怕...”話未說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朱允熥那些標新立異的新式戰船,怕是要在這等老辣手段面前吃大虧了。
“聽說陳老當年在蘇州試驗的人力螺旋槳,連陛下都讚不絕口!”
“蒲家的多桅帆系統,可是能讓戰船逆風如順風的絕技啊!”
“若是旁人也就罷了,偏偏是這三皇孫那些奇技淫巧,怕是要栽跟頭了。”
文武百官各自議論紛紛,當然了說這種話的還是文官多,他們本來就是朱允炆這一邊的,言語中自然竭盡全力的稱讚朱允炆,哪怕現在還沒有開始對撞的,他們也儘可能的說朱允炆的戰船更強。
武將們沉默不語,顯得有些擔心。
蒲恭和陳頌淵的大名,哪怕是他們也聽說過的,這朱允熥改良的戰船,能成功麼?
“允熥,你這戰船,是請教哪位大家所打造的?”
這個時候,朱允炆忽然問起了身旁的朱允熥,聞言很多人也不禁好奇,朱允熥現在這戰船看起來很不同凡響,或許也是某位造船大師所打造的呢?
朱允熥自然能看出來朱允炆的想法,他隨即緩緩開口道:
“我並沒有請造船大師,這不過是我自己的一些看法罷了,加在這戰船上。”
聞言。
眾人皆臉色微頓。
有的文官差點忍不住笑出來。
什麼。
他們沒有聽錯吧。
你朱允熥沒有請任何造船大家,這艘怪異的船,是用自己的想法打造出來的?
好像確實是這麼一回事,一看就是朱允熥這種根本沒有任何造船經驗的人制造的,絲毫不考慮具體的威力、速度、防禦程度,反而僅僅弄這些華而不實的地方了,怪不得這艘戰船看起來那番華麗的。
江風吹過,百官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江面上那兩艘鷹船。
雖然距離尚遠看不清細節,但所有人都彷彿已經看到蒲、陳二老畢生絕學凝聚其中的身影,在這等傳承數百年的造船世家面前,什麼新式武器、什麼奇思妙想,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一時間,碼頭上瀰漫著一種近乎篤定的氛圍,這場比試,朱允炆贏定了。
至於朱允炆,更是徹底的放下心來。
他可不信,蒲恭和陳頌淵兩位老先生所改良的鷹船,無法和朱允熥的相比。
至於黃子澄和齊泰等人,則更是絲毫沒有掩飾臉上的笑容。
這場對轟。
他們可能未必能勝過晉王朱棡,但轟碎這朱允熥的戰船,自當是沒有任何問題。
轟轟轟。
轟隆隆。
隨著死刑犯們各自走上戰船,同時也已經差不多學會了簡單的操作技術,兩艘戰船也漸漸的開始運動起來。
江風驟起,兩艘截然不同的鷹船在龍江碼頭前緩緩啟動,劃開兩道涇渭分明的水痕。
朱允炆的鷹船率先動了起來,船身沉穩如山,鐵皮鱗甲在朝陽下泛著暗沉的光澤,隨著令旗塔上紅旗揮動,船側碗口銃整齊地推出銃口,發出沉悶的金屬摩擦聲,船首的‘洪武大銃’緩緩調整角度,黑洞洞的炮口如同猛獸睜開的獨眼,整艘船移動時帶著世家大族特有的從容,每一處細節都透著百年傳承的厚重感。
就在此時,朱允熥的鷹船突然發出一聲刺耳的齒輪咬合聲。精鋼打造的船身像被驚醒的巨獸般猛然一顫,人力螺旋槳攪起渾濁的漩渦,船尾噴出一股白汽,摺疊的硬帆‘唰’地展開,在江風中繃得筆直。最令人心驚的是側舷那二十四管火箭巢,此刻正緩緩轉動,發出令人牙酸的機械聲響。
兩艘船一前一後駛入江心,朱允炆的船保持著優雅的線性軌跡,船身幾乎不見晃動;而朱允熥的船卻像一匹烈馬,時而加速時而急轉,在江面上留下蛇形的尾跡,兩船交錯時,朱允炆船上傳來整齊的號子聲,而朱允熥船上則是齒輪運轉的咔嗒聲。
江岸上,百官屏息凝神,老臣們緊盯著朱允炆船上那面獵獵作響的令旗,年輕人則被朱允熥船上不時噴出的蒸汽吸引,兩艘戰船此刻就像兩個時代的縮影,一個代表著沉澱數百年的造船智慧,一個昭示著令人不安的技術革新,江鷗在兩船之間盤旋,最終卻落在了朱允炆的桅杆上,彷彿也在做出自己的選擇。
“開始吧。”
朱元璋淡淡道。
他這句話落下,也就代表著,允許兩艘戰船,可以開始對轟了。
隨即。
魏敏這邊,立刻舉起旗幟,輕輕搖晃。
而蒲恭、陳頌淵這邊也沒有猶豫,紛紛拿出指令旗。
轟!
驟然間。
江面上,兩艘戰船的火器對轟,掀起了一場震天動地的廝殺!
朱允炆的鷹船率先發難,令旗塔上的紅旗猛然揮下,船首那門‘洪武大銃’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炮口噴出三尺長的火舌,一顆碗口大的鐵彈呼嘯而出,在江面上犁開一道翻滾的白浪,緊接著,兩側各四門碗口銃依次開火,二十四支銃管輪番噴吐著火舌,鉛彈如暴雨般傾瀉而出,船舷的六管‘一窩蜂’火箭巢同時點火,六道拖著硫磺尾焰的火蛇尖嘯著劃破長空,在空中劃出致命的弧線。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朱允熥的鷹船突然一個急轉,精鋼打造的衝角精準地劈開襲來的彈雨,複合裝甲上迸濺出無數火星,隨著齒輪咬合的刺耳聲響,側舷那二十四管火箭巢迅速旋轉到位。
“砰砰砰!”
連珠爆響浮現,漫天火流星迎著對方的火箭對沖而去,半空中炸開數十朵絢爛的火球,爆炸產生的衝擊波掀起滔天巨浪,蒸騰的水霧瞬間籠罩了半片江面。
最令人膽寒的是那門後裝線膛炮的怒吼,不同於傳統的實心彈,這門火炮射出的是一顆旋轉著散開的鐵蒺藜彈,炮彈在空中炸裂,無數稜角分明的暗器如天女散花般穿透硝煙,將朱允炆船上的令旗塔撕得粉碎。
桅杆上的觀測手慘叫著跌落,重重砸在甲板的火藥桶上,引發了一連串驚天動地的爆炸。
兩船之間的江水早已沸騰翻滾,朱允炆船上的鐵皮鱗甲被炸得翻卷起來,露出焦黑的木料,船身多處開始滲水;而朱允熥船的裝甲板雖然佈滿凹痕,但鉛封的接縫卻奇蹟般地完好無損,此刻兩船相距已不足百步,朱允炆船上的死刑犯們正手忙腳亂地撲滅四處蔓延的火勢,而朱允熥船上的人力螺旋槳卻開始瘋狂倒轉,這頭鋼鐵兇獸竟要在貼身距離發動最後的致命衝鋒!
江岸上觀戰的百官早已亂作一團,蒲恭和陳頌淵面如土色,他們親眼見證了傳承數百年的造船技術,所改良出來的新型鷹船,被朱允熥所打造的怪異鷹船所破解。
年輕的文官臉色變化,面色陰沉。
轟!!
突然,朱允熥船上噴出一道火龍,改良型猛火油櫃將石油硫磺混合物化作十五米長的烈焰長鞭,貼著水面橫掃而過,朱允炆船上的囚犯們發出絕望的慘叫,紛紛跳入江中逃生,勝負在這一刻已然分明。
江風裹挾著硝煙與焦糊味掠過觀戰臺,吹得百官衣袍獵獵作響,眾幾位支援朱允炆的大臣頹然不已,根本無法相信眼前的這一切,而武將們這忍不住露出笑容來。
若非顧忌陛下在這裡,今日又發生了藍玉的事情的話。
他們恐怕要忍不住大笑起來。
而這個時候,朱允炆不禁已經來到龍江關碼頭,距離很近的船樓上,他雙手死死攥住欄杆,指節因用力過度而泛出青白,他的瞳孔劇烈收縮,倒映著江面上那艘仍在噴吐烈焰的鋼鐵怪物,嘴唇微微顫抖著,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額前的冷汗順著鬢角滑落,打溼了衣領,他的視線機械地追隨著那枚旋轉的鐵蒺藜彈,看著令旗塔撕成碎片,當自己所改良的鷹船上面的囚犯們慘叫的時候,他不禁也跟著難受起來。
這,怎麼可能?
江風捲著硝煙撲來,吹散了他束髮的玉冠,幾縷散落的髮絲黏在冷汗涔涔的額頭上。
他的目光掃過正在傾覆的戰船,掃過在火海中掙扎的水手,最後定格在那柄寒光凜冽的精鋼衝角上,眼底先是閃過困惑,繼而浮現出難以置信的驚悸,最後凝固成一片空洞,膝蓋突然發軟,不得不靠住欄杆才能站穩,但脊背仍然挺得筆直,這是他現在唯一能維持的尊嚴。
黃子澄和齊泰不是和自己說的很清楚麼?
這次戰船對轟,他是肯定能勝的。
可為什麼,是這種結果?
為什麼?
蒲恭和陳頌淵各自的家族,不是百年的造船世家嗎?
就造出來了這麼個東西?
被朱允熥的鷹船,直接給轟碎了!
他,又敗了!
朱允炆有些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但此刻他必須要控制,因為他清楚敗了不要緊,可若是在皇爺爺面前露出其他樣態的話,將會大大影響皇爺爺的好感。
這種極其難受的感覺,讓朱允炆胸膛中氣血洶湧,他差點吐出來血,但最終還是硬生生的給憋下去了。
而相比於朱允炆,蒲恭和陳頌淵更有些無法接受這一切了,蒲恭手中的羅盤噹啷一聲砸在甲板上,銅製的盤面在木板上彈跳了幾下,最終靜止不動。
這位鬚髮皆白的老船匠死死盯著江面上那艘仍在噴吐火舌的鋼鐵怪物,佈滿皺紋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著。
他下意識抬手想捋鬍鬚,卻發現自己的手指抖得厲害,連這個簡單的動作都難以完成。
陳頌淵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他踉蹌著後退兩步,後背重重撞在木欄上,卻渾然不覺疼痛,那雙曾經設計出無數精妙戰船的手,此刻正神經質地揪著衣襟,將上好的杭綢抓出一道道褶皺,嘴唇蠕動著,似乎想說什麼,卻只發出幾聲含糊的氣音。
兩位老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那些被炸得翻卷的鐵皮鱗甲上,那是他們最引以為傲的傑作,此刻卻像廢紙般扭曲變形。
蒲恭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腰都彎了下去,卻仍固執地抬著頭,不肯錯過江面上任何一個細節。陳頌淵則死死盯著那門還在旋轉的後裝線膛炮,渾濁的眼中第一次浮現出恐懼的神色。
當朱允熥的鷹船噴出那道火龍時,陳頌淵終於支撐不住,雙腿一軟跪在了甲板上,蒲恭想去扶他,卻發現自己的膝蓋同樣不聽使喚,兩位造船大師就這樣一個站著,一個跪著,呆滯地望著江面上熊熊燃燒的殘骸,他們畢生積累的經驗,世代傳承的技藝,在這艘顛覆認知的戰船面前,突然變得如此蒼白無力。
至於黃子澄和齊泰,也不禁目瞪口呆。
朱允熥這種造船技術,難道真的是他自己想的?
不,不可能吧?
“看來,你們這兩方造船世家,並不怎麼樣。”
朱元璋淡淡的掃了那蒲恭和陳頌淵一眼,然後看向朱棡和朱允熥道:
“你們兩個,還比不比了?”